赵浅予却早就也取下帷帽,同九娘比过了身高,兴奋地继续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盯着她胸前去看了又看,还在念叨那加几句话:“阿妧——姐姐,你竟然长高了这许多,比我还高了!还变得这么瘦了!还长这么大!还这么好看——”
她想起身边的六哥刚刚不屑地说了“三分姿色”等等好多难听的话,换做平常小娘子恐怕得羞愤欲绝了。念在六哥平时跟自己这么好的份上,赵浅予赶紧瞪了装作看着远处的赵栩一眼:“阿妧姐姐,是因为你变得太厉害,一点也不像以前了,我们这才没认出你的。你可别生我六哥的气,他的嘴啊,气死人不赔命!咿!不对啊,我是不是一点也没变得更美?所以你才一下子就认出我了?”
九娘笑道:“阿予你本就美到了极致,再美下去,这汴京城里,像我们这样只有三分姿色的小娘子们啊,可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说罢她调皮地朝赵浅予挤了挤眼睛。
看路上纵然有那么多小娘子此时还在朝赵栩脚下扔瓜果鲜花,可更多的小郎君们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这边呢。
赵栩脸一红,从来没有这么想把自己说出去的话吃回来。看看周遭越来越多停下脚步盯着她们看的臭男人们,他赶紧替妹妹把帷帽戴上,又从九娘手里夺过帷帽,随手罩在她头上,白了她身后还笑嘻嘻的玉簪一眼,才又伸手替她把纱理好,心又突然跳那么快,真烦。赵栩颇不自在地低声说:“就算只有三分姿色,也是有姿色的,快把帷帽戴上。你现在都快十二岁了!快戴上!” 看来九娘身边的这个女使,看着伶俐,却也不太管用。
玉簪浑然不觉得自己这一等女使的位子有些岌岌可危,她看着眼前如玉似珠的三个人,想起往日种种,眼角禁不住湿润起来。自己的小娘子和皇子公主在一起,一点也不输给他们啊,心中澎湃激昂着呢。
赵栩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催促这两个戴着帷帽携手说笑的家伙:“快点走,快走。”想起上回见到她还是两年多前送苏昉返川,她哭得眼泪汪汪的,被自己嘲笑胖冬瓜直接变成了冬瓜汤。哼,这个死没良心的,去年怎么也不想着来送送北上的救命恩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干嘛!
路边却有两位少年郎鼓起勇气走上前来,朝九娘和赵浅予行了礼:“敢问两位小娘子——”话音未落,已被一把折扇劈头盖脑地敲了过来。赵栩左右连着敲了十来下,黑着脸直骂:“问什么问!看什么看!敢什么敢,你们怎么就敢的??我家的人是你们能看的吗!滚远点!”身后的侍卫随从赶紧上来将那两个倒霉蛋拉开。
九娘骇笑起来,堂堂燕王果然同陈太尉一样的出了名的护短!怪不得陈青当年会一出手就将那个无赖打成了残废!那两个可怜的小郎君看了几眼四公主,问了半句话就被打了一顿。
赵栩一见隐约薄纱下她的如花笑颜,气得瞪了赵浅予一眼:“大庭广众之下不许摘帷帽!说了多少回了!”扭头朝九娘也瞪了一眼:“还有你!笑什么笑!你也一样不许摘!记住了!”当先越过她二人朝前走去。
九娘看着赵栩红透了的耳尖尖,摇摇头。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啊,最是别扭了,等到他们也心仪上哪位小娘子,就能理解刚才那两位小郎君了。啊呀,阿昉已经十五岁,不知道苏瞻会给他找一门怎样的亲事,不知道王璎会不会插手他的亲事。九娘轻叹一口气,和赵浅予跟着赵栩往前走。
三个人走到林氏分茶楼下,还差几步路,九娘和赵浅予齐声低呼一声,不等赵栩就疾步越过他小跑而去。
赵栩一抬眼,原来是陈太初和苏昉兄妹在楼下遇见了,正在互相行礼。隔着这么多人,他二人长身玉立,眉目疏朗,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赵栩叹了口气,气得不行,你们这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九娘冲过去,却连阿昉也喊不出口,心潮起伏。她笑着分开帷帽,直盯着苏昉。
阿昉果然长高了许多!七尺六寸或七尺七寸了?十五岁的孩子还要长呢,没有变黑,果然瘦了一点点,更显得眉目间清隽无比。几年的游历,他面上更加从容自持,淡淡的微笑充满了自信。娘的阿昉这两年看来过得不错!
赵浅予左看看悦怿若九春的陈太初,右看看罄折如秋霜的苏昉,完全把身后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的哥哥丢在了脑后。
苏昉和陈太初被九娘赵浅予冲过来,都一愣。苏昉一看眼前那双猫儿眼一般闪着琉璃光彩的美目似乎又要泪汪汪起来,立刻笑着问:“小九娘竟然长这么高了?”
陈太初看到取下帷帽的赵浅予,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看着苏昉的真的是九娘。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一点也没认出来!仔细再看看才笑着感叹:“小九娘竟长这么大了?!”才两年不见,好像再也不能够伸手去摸摸她的头了,真是可惜啊。陈太初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幕:当年抱着九娘去翠微堂的路上,九娘给了自己那颗粘牙的糖。那鼓囊囊的腮帮子,肉嘟嘟的小身子趴在自己肩膀上,呼出来的气热热的。陈太初脸一红,赶紧笑着看向赵浅予:“阿予这下心服口服要叫九娘姐姐了。”
赵浅予吐吐舌头:“我本来就叫九娘姐姐的,哪里有过不服气?”那些“矮姐姐”、“胖姐姐”、“胖冬瓜”、“冬瓜姐姐”早就是几百年以前的事了好吗!太初哥哥什么时候也像六哥那样不会说话了!
一旁的苏昕愣了片刻,也掀开帷帽跳了过来:“九娘?!阿妧?!天哪!你怎么长大了这么多?这么高了?”两年多前,码头告别时,九娘虽然也长高了些,但毕竟还是个圆滚滚的小女娃,现在却已完全没了幼童的模样。
九娘看着眉目间和苏昉很像的苏昕,也十分快活,当下笑嘻嘻地开口:“苏哥哥——苏姐姐——陈哥哥安好!”
赵浅予却笑眯眯喊道:“阿昕姐姐——阿昉哥哥——太初哥哥安好!”
赵栩上前来,和苏昉陈太初叙过礼。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亏得陈太初也没立刻认出胖冬瓜来。这苏昉!归根到底,还是胖冬瓜的不是,总是待苏昉这么特别,她也不怕招人误会!赵栩看看苏昉,再看看九娘,那两人正笑嘻嘻互相看着,话虽然没有一句,可这是什么眼神!表哥表妹的也不知道避嫌!
赵栩冷哼一声:“上去罢。”当头率众进了林氏分茶。
上了楼,进了包间。杜氏早带着孟彦弼回来,正等不到九娘急得很,一看众人来了,赶紧带了孟家姐妹给赵栩赵浅予行礼。待团团行完礼。在屏风里外,分两桌坐定下来。里间赵浅予谦让请杜氏坐了上首,外间自然是赵栩坐了上首。
里间朝南坐了杜氏。杜氏左下首坐了赵浅予,跟着是苏昕和九娘,右下首做了六娘七娘四娘。赵浅予和苏昕和四姐妹都两年多不见,其他人和赵浅予自然不方便说什么,都围着苏昕问长问短。
四娘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跟着笑一笑。她一见到自己这几年暗自挂念的陈太初,一颗芳心就快跳出腔子外。十五岁的陈太初如今越发沉静温和,姣若子都。她方才暗自留神看着陈太初和九娘,却见九娘两眼只盯着苏昉,不由得安心了一些。又看到七娘满面绯红地瞟着赵栩,心里暗暗好笑。
四娘正随口应付着七娘的话,一抬头正看见对面的苏昕。苏昕正微笑着听九娘说话,一双凤眼却看着自己身后的屏风,眼中柔情种种。这样的眼神,她从铜镜中不知看到过多少回。四娘心一动,装作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屏风上的那个身影正是陈太初,她略一思忖,顿时心中一片冰凉。苏昕的家世自然不是自己这个三房庶女能比得上的。只是这四年多苦埋在心底的相思,才下心头,却上眉头,虽知无望,可却不舍得绝望。只能安慰自个儿,这汴京城,不知道多少小娘子将他视为如意郎君,不多苏昕一个,不缺苏昕一个。
六娘含笑端坐,谁的话她都听着,偶尔也接上几句。她从小随着老夫人长大,心境和其他姐妹又不一样。家中其他三位姐妹的心思,这些年都跟摆在这桌面上一样的明了。她们的神情姿态她一一收于眼底,就连赵浅予的不加掩饰,或是苏昕的稍加掩饰,她也了然于心。六娘从未和老夫人提起过这些,她心里对她们充满了怜惜。这五位,天香国色也罢,家世出众也好,心有独钟也罢,高高在上也好,却没有一个能称心如意的,真是何苦来哉。
孟家的小娘子永不为妾,这是铁一样的家规。四娘和九娘,毕竟是庶出。苏陈二家的家世不可能娶她们为正妻。而苏昉是宰相家唯一的嫡子,绝不可能尚主。身为皇子的赵栩,更不可能娶七娘。而苏昕虽然家世出众,文武不联姻,苏陈二家更无可能做亲家。
她只是不明白这些个姐妹何以轻易就将芳心暗托,尤其是九娘还那么小,怎么就从小就只喜欢苏昉呢。可见这情字,正如婆婆所言,一旦沾上就是伤筋动骨甚至非死即伤。世家女子,守住自己的心才是正理啊。六娘喟叹一声,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惆怅,转头问起大伯娘杜氏那范娘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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