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笑着问陈太初:“你回来也两个月了,不如也去你表叔家的族学好好读个几年书?”
陈太初一怔,随即笑着点头拱手:“是,儿子谨遵爹爹吩咐,能和小苏郎做个同窗,是儿子有幸。”
陈青点点头,这一池水,混就混吧。他只想保住家小平安,还有宫里的英娘和六郎,熬到六郎开府,就好了。
夜里,陈太初回到房中,看着桌上还放着那天九娘临走时分给他的一包蜜饯,他拿起一颗蜜枣放入口中。太甜了,他从小就不太爱吃甜。想起吃馄饨那日,九娘在自己怀里鼓着胖脸颊吃糖,认真地教他被糖黏住牙该怎么舔。他不由得伸舌头舔了舔牙根,那蜜枣即刻就被顶开了。
手臂上的伤口还有些隐隐的疼,陈太初喊了贴身小厮进来换药,想起九娘少了三颗门牙,小嘴青肿成那样,还一脸认真地细细叮嘱他伤口不能碰水,吃食不能辛辣。这小人儿哪里知道自己三年里在大名府受过好几回伤。陈太初禁不住笑了起来,这蜜枣,还是太甜了。他想起来一件事,赶紧让屋外的部曲跑一趟孟府,送一盒极好的药去。
小厮纳闷得很,怎么上个药,二郎还这么高兴。
※
九娘用孟彦弼送给她的蜜饯,向十一郎借到了他的捶丸全套器具。众人正团团围在听香阁里盯着她看。四娘和七娘听说她借了器具,也有些紧张,特地过来让她试试看。
玉簪检查了放在革囊里的单手使用的扑棒,又去清点提篮里的撺棒和扑棒杓棒鹰嘴,把最小尺寸的撺棒取了出来,在灯下用棉布帕子细细擦拭。林氏抱着十一郎发愁:“好好的,你去捶丸做什么?万一被棍子敲闷了,回到以前那傻乎乎的模样,姨娘怎么办呢?”
七娘听着这话很不舒服,刚想开口,被四娘拉住。四娘柔声道:“姨娘别担心,七娘也是被人害的。我们从小玩到现在,怎会打到旁人呢。”
十一郎将小胖手里的盐渍梅子塞到嘴里,又酸又甜又咸,他忍不住啊了一声,又舍不得吐出来,含糊着拍拍林姨娘的手说:“没事,九姐傻了,我聪明!”
九娘因嘴伤只能忍着笑戳一戳他的脸。戳人脸这事真的很容易上瘾。四娘和七娘也同她一起认真听慈姑仔细地讲解场地十势。
这捶丸场地多半设置在园林里,要求地形有凸、有凹、有峻、有仰、有阻、有妨、有迎、有里、有外、有平。那十个球洞,击球的技巧都不同,泥土的软硬干湿也会影响击球结果。由于发球台不可试球,所以第一棒特别重要。慈姑恨不得把捶丸的所有技巧统统塞到九娘脑子里。无奈在听香阁,实在没有场地可言。七娘一脸崇拜地看着慈姑:“慈姑,你以后也教教我吧。你怎么什么都会呢?你说得也清楚,我一听就明白了。”
九娘去看十一郎的球袋,里面装着十来个红褐色的木质童子球,球身上都是被击打留下的痕迹。她取了一个出来放在地上。四娘柔声在旁边柔声告诉她使用撺棒的巧劲。
十一郎赶紧从林氏身上滑下来,跑得远远的,趴在地上,双手合拢大喊:“九姐,往我这里打!轻轻一推,别太用力,平着推,来!”
屋里的人看着他圆滚滚似一个大球,和那不足一寸的小球遥相呼应,实在可爱,都笑起来。九娘接过玉簪刚刚擦好的撺棒,放在手上颠了颠重量,略微比了比距离,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微微侧身,无需下蹲,轻轻一推。那表面满是痕迹的童子球,快速轻巧地往前滚。
众人屏息看着,一过中途都叹息了一声。十一郎眼看着已经偏了,索性伸手一把将球抓在手里,扔回给九娘。四娘示意她再来一次。
慈姑说:“不要紧,你刚才挥棒的时候,偏了一点点。这个是要靠多多练习的。”十一郎走近了两步又往地上一趴,翘起了小屁股,鼓励九娘:“九姐你看准了再打!九姐再来一次!”
九娘又取出一球,仍放在刚才发球的地方,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姿态舒展,挥出第二棒。
这次略微好一些,依然有些偏离。林氏直道可惜,这么近的地滚球,她也能打进去啊。咳咳,不能说。四娘和七娘退到一旁,有些颓然。话已经说出去了,看来明天还是要丢脸。
十一郎一手抓住球又扔了回来,想了想,没挪位置:“再来再来!你看,我把手张开一些!”
九娘忍俊不禁,忍住笑将球放好,手上一动。那球骨碌碌的出去,笔直的,滚入十一郎的手中。
十一郎跳了起来:“好!九姐你看,你三棒进洞!能得一根筹牌!”九娘走过去戳戳他的小脸:“十一郎要不要试试?”
十一郎想了想,摇摇头:“算了,我以前三棒进洞甚至进不了洞的时候,九哥十哥总逼着我看他们一棒两棒进洞。我会不开心。九姐你不是一直同我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我不想你不开心。”
九娘叹道:“原来我家十一郎现在总能一棒进洞了?”
十一郎瞪大眼无奈地说:“三四岁的玩地滚球也可以一棒进洞呢,我都五岁了!九姐你——真的要好好练练。”
四娘和七娘十分不得劲地告辞而去。
不一会儿,外面木樨堂的侍女喊了玉簪出去。不一会儿,玉簪神色古怪地回来,递给九娘一个白玉盒子:“二郎说这个是御医院极好的祛疤药膏,给小娘子用,十来天嘴上就好了。”
九娘打开来一看,里头的油膏淡绿色,一股清香,再看看这白玉盒子通体无暇,也极精美,不愧是御医院拿回来的,赶紧凑到铜镜前,让玉簪替自己上药。
玉簪用玉勺挖了一小块出来,轻柔地替九娘抹匀,有些纳闷地说:“二郎特别交代,说这是一位极小气脾气又极大的表哥送的,让你千万记住这药膏就算给你用了,都还是那位表哥的,千万别给别人用。”
九娘一个激灵,脸一抖,差点把玉勺吃进嘴里。
其实自从听阿昉说了前世傀儡儿的事后,她就不气赵栩了。她为了送阿昉礼物,投机取巧得了陈太初和孟彦弼的允诺,本来也有点心虚和愧疚。那日赵栩走了以后,陈太初怕她记恨赵栩,又原原本本讲述了赵栩费了多少力气才做出这样的黄胖,还因此被程老夫子责骂得那般不堪。她心里对赵栩颇多了歉疚,还想着要送个什么好东西给他弥补一下。
照理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她是不会和一个十岁的小郎君计较的,但为何一听这话,就真的不想送任何东西给那家伙了?
宫里的赵栩打了个喷嚏,心想,那盒膏药应该送到胖冬瓜手里了,恐怕她正在好生感谢自己呢。哼,除了自己,还能有谁想得着她。
听香阁里,又被叫出去一次的玉簪脸上更是古怪,手中拿着另一个白玉盒子递给九娘:“二郎又派人送了一盒药膏来,说是一位极大方脾气好的表哥送的,让你随便给谁用都行。”
九娘接过来,和赵栩那盒一模一样的药,该是陈太初送来的?
玉簪无奈地说:“二郎说了,你的药膏涂一年也涂不完,他就不送药膏来了,让小娘子记得明日在老夫人跟前替他说几句好话。”
九娘忍着痛笑了起来。原来哥哥多,是很有意思的事,转头又怅然起来:可惜阿昉孤零零只有一个人,唉。
第32章
会宁阁里琉璃灯照得敞亮,赵栩横在榻上,两条长腿舒展着,正往口中送一个澄黄晶亮的枇杷。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斜睨着站在不远处一脸愁容的亲妹妹:年方六岁的四公主赵浅予。
地上用木板、地毯堆得高低不平。身穿鹅黄窄袖褙子,面容和赵栩很相似的四公主赵浅予,正犹豫该用撺棒还是杓棒鹰嘴,才能把脚边那颗玛瑙小球,击入前面地毯拱坡后凹下去的一个球洞里。两个侍女捧着革囊和提篮站在她身后。
“突”的一声,赵浅予吓了一跳,却是赵栩口中的枇杷核被他一口吐了过来,落在那根杓棒鹰嘴上。
她眼睛一亮:“六哥要我用这个?”侍女赶紧取了那根鹰嘴棒出来,将枇杷核也拿了出来。
赵栩白了她一眼,继续动手剥枇杷皮。这苏州进贡的太湖白沙枇杷,比福建的个头小,却更甜美多汁,皮也一撕就下来,他决不能忍受福建枇杷剥起皮来那副狗啃的模样,也只有这白沙枇杷,他才喜欢自己动手。方才让人给陈太初送了半篓子,又让人给孟彦弼也送了半篓子。现在有点担心孟彦弼那二愣子,少叮嘱了一句,不知道他会不会把这么好吃的枇杷分给胖冬瓜一些。
说起来,这次四妹要带女学的学生参加捶丸赛。孟氏的女学估计依旧赢不了蔡氏女学。不知道胖冬瓜会不会捶丸。唉,四妹虽然比胖冬瓜高半个头,可到底才六岁,拿棒子也拿不稳,地滚球的准头都堪忧。果然,长得太好看的人,除了自己和舅舅一家,脑子都不太好使。那胖冬瓜丑是丑了点,人倒怪聪明的。
赵栩忽然朝天眨了眨眼,自己这是什么病?怎么突然什么事都会想到那只胖冬瓜了?他抬起手碰了碰唇上的伤口,疼,一定是太疼了,才疼出了这病!赵栩用力甩甩头,默念了三声:我不疼,我不疼,我不疼。然后转头盯着自家从小就很好看的四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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