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八个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喂着马,一边说着方才的趣事。魏氏和杜氏策马从他们身边飞驰了过去,往那山丘上去了。远远地,传来魏氏悠扬的歌声:“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九娘几个小脸都晒得通红,听见魏氏的歌声,不由得都出了神。
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真是缠绵悱恻啊。九娘羡慕陈青夫妻毫不掩饰的恩爱和真情,心里怅然不已。
待山坡上的魏氏和杜氏策马回转,就看见场中孟彦弼陈太初和赵栩在策马疾奔,人人手上一张弓,朝那垛子上连珠箭齐发。四个小娘子跟着苏昉退到场外拍手鼓劲。那些外面的禁卫和部曲,女使们也纷纷叫好。一问苏昉,四个女孩儿竟没有一个拉得开五斗的弓,孟彦弼还得回去改订四个三斗的弓。笑得魏氏和杜氏不行。孟彦弼厚着脸皮抱着杜氏的胳膊求亲娘支援点银钱,又挨了好几个毛栗子。
※
日正当午,西北金曜门外的官道上,骑马的少年神采飞扬,高歌不断。牛车上的小娘子们嘻嘻哈哈间或也跟着哥哥们唱上几句,后面的部曲侍女随从们也都精神抖擞。
苏昉当头,领着众人沿着官道向西拐上一条土路,又走了两刻钟,就进了一个小村庄里,好些扛着农具回来吃饭的农夫农妇们和苏昉打起了招呼。
“大郎回来啦!”
两边的农家瓦舍中纷纷走出来好些老人们,在门口笑着朝苏昉挥手:“大郎——大郎安好!”
也有好些孩子已经跑得飞快:“王翁翁!王婆婆——大郎哥哥来啦——!”
九娘掀开窗帘,一愣。这里是她前世留给阿昉的小田庄啊!王翁翁?王婆婆?难道?
车马最后慢慢停在晒谷场西边的一堵土墙前面。
九娘下了牛车,一眼看见那大门口站着两位神清气爽的老人家,正是青神王氏长房的内外两位老管家!他们身后的七八个仆妇部曲已经上前来替苏昉他们牵马,也都是长房的旧人。
苏昉笑道:“翁翁!婆婆!我们来了!”他转向魏氏她们:“六郎说今日有要事相商,最好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正好我娘给我的这个小田庄离金明池不远,所以就带大家来吃些粗茶淡饭,还望叔母们妹妹们不要嫌弃。”
魏氏笑道:“是我们叨扰了两位老人家,给他们添麻烦了。大郎莫要客套。”
赵浅予喊了起来:“好极了!这里好!我从来没来过田庄!阿昉哥哥,有鸡鸭吗?我想抓一只鸡玩!”她又皱起眉头:“都怪二哥给我们用五斗的弓!弓没拉开,我手臂疼得不行!啊呀,看!连阿妧都疼哭了!”
九娘拭了拭泪,笑道:“是的,很疼很疼,从来没想过开弓这么难!真疼!不过不怪二哥!”
赵栩等人下了马上前客气地给两位老人家见礼,见两位老人家行止进退有礼有节,应答自如,安排这近百人的车马队也井井有条,不由得很是讶异。苏昉笑着告诉他们:“四年前,表姑父去青神帮我外家办理了绝户,这些是青神王氏长房的老仆和部曲,因为放心不下我,都跟着表姑父来了汴梁,就落户在此。”
众人进了院子。这农家的院子里没有他们日常熟悉的花园假山池塘小桥,一条宽敞的青石路通向正屋,两边整整齐齐地种着各色瓜果蔬菜。六娘笑着指着院墙边的一排已经结了果子的花椒树:“看!阿妧!这里竟然也有花椒树!”
苏昉笑着说:“那些还是我娘以前亲手种的,我就只管浇水了。”
正屋前头是宽敞的广场,铺了青砖地。东头的井边上搭着葡萄架。孟彦弼伸手摘了一颗大葡萄塞入嘴里,囫囵不清地说:“阿昉,你家这个院子,倒和阿妧的小院子很像,她也种了葡萄,你们果然有缘,都只想着吃的!”
早有仆妇招呼魏氏杜氏等人坐到葡萄架下,尝那洗干净的紫宝石般的葡萄,还有金黄的甜瓜。
苏昉笑着看向九娘,见她眼中泪光隐隐,恐怕是手臂酸疼之极,这些年难得看到她这么娇弱,倒是很意外。
苏昕因来过两回,熟门熟路,已经牵着尖叫着赵浅予直奔西边去了。
六娘一看,也笑着轻呼道:“阿妧,快看那边!”
第93章
正屋西边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树干粗粗,此时还是郁郁葱葱,不时传来寒蝉的鸣叫声。那高高的枝丫上头吊着两个秋千架,长长丝绳紫复碧,袅袅横枝高十尺,正是引起赵浅予尖叫连连的好东西。
苏昕用力将赵浅予推高。从后院跑出一大两小三只狗儿来,直奔秋千架下,围着裙裾飞扬的赵浅予吠了起来,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又转头跑到苏昉和九娘脚下嗅一嗅,欢快地转个不停,蹭个不停。冷不防不知哪里又跑出两只肥嘟嘟的花猫,也不怕生,凑到苏昉面前,甩了甩尾巴,又懒洋洋走去正屋门槛下头蜷缩着晒起大太阳来了。
赵浅予先是尖叫,跟着又大笑不已:“阿妧!六姐,快来一起荡秋千!”这时已经换了赵栩在用力推她,她飞得太高,几乎要越过西边的矮墙去了。
九娘站在原地,恍如隔世。前世她办完爹爹的丧事回来开封后,买下这遭洪水淹过无人搭理的小庄子,免了三年的佃租,亲自收拾打理,当时是不是也有一丝期盼?盼着得一知心人,孩子两三个,猫猫狗狗团团绕,瓜果蔬菜不缺,乡里乡亲淳朴,天天醉里不知时节改,漫随儿女打秋千。可是最后一年只带着苏昉来过两回而已。此时毫无准备地蓦然回来,心中热潮翻滚,旧地,故人,阿昉,还有她以前抱回来的小狗都已经生下了小狗。
“阿昉——?”九娘哽咽着唤苏昉,这一刻,她太想告诉阿昉,娘回来了,你带着娘回来了。她想站起来,双腿发软,站不起来。
苏昉却已经挽起袖子,走向槐树下的秋千架,并未听见九娘轻声的低唤。苏昕笑着喊:“哥哥!哥哥快来!我也要飞得像阿予这么高!”
陈太初走到九娘身边,蹲下身子,柔声问:“阿妧你怎么了?身上哪里疼吗?”自从九娘下车,他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又知道她是很喜爱这些农家农事的,就担心她是不是摔下马还是受了内伤,好强不肯说出口。
九娘泪眼朦胧地转过头,看到陈太初关切的眼神,没人问还好,一有人关心,她却像崩断的琴弦似的,立时止不住眼泪,喃喃道:“我——我没事。”
忽地有人轻轻搂住了她:“没事就好,想哭的话你哭一哭,哭一哭就好了。”却是魏氏。她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何这么伤心,可看着就心疼得很。
有时候,孩子只是需要人抱一抱,哭一哭就好了。太初,你真是不懂小娘子啊。
九娘被她一抱,实在忍不住,埋头在她怀里哭了起来。秋千架上的赵浅予和苏昕吓得赶紧下来,和六娘一起围着她问长问短,又责怪孟彦弼思虑不周,肯定害得九娘伤了手臂。
赵栩定定地站在槐树下,看着被一群人淹没的九娘,任由秋千架晃悠着敲在他腿上,第一次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的虚空和酸胀,有些疼痛,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秋千渐渐停了,赵栩和被挤到外围的陈太初目光交会。两个少年静静地互相看着。
被许多人围着,九娘接过六娘的帕子擦了擦眼泪鼻涕,红着脸抬头对苏昉说:“阿昉哥哥,我只是想起你娘了,小时候她抱过我几回,对我很好。我来这里想到她就有点伤心。”
众人都静了下来。苏昉失笑道:“傻阿妧,我娘抱你的时候,你才生下来三天。我也抱过你的,你怎么会记得?我只勉强记得自己两三岁的事情,其他的都是爹爹娘亲告诉我的。”
九娘破涕为笑道:“我周岁的时候,家里头没人记得,你娘还来抱过我,送给我一个黄胖,我一直收得好好的,可惜被十一郎摔断了一只右手!”
苏昉一愣:“你周岁的时候?我五岁,已经入学了,那次应该没去你家。”
杜氏笑了起来:“她也记不得这些,都是慈姑说的吧。这孩子就是记着别人的好。”
正说着,王婆婆笑着出来招呼:“吃饭了!快进屋来吧。”
※
翠微堂里,梁老夫人强压着午后的犯困,细细打起精神来看着程氏,疑惑道:“你怎么突然要给阿姗定亲?”
程氏抿了抿唇:“娘,昨日我哥哥说了,已经给大郎进纳了开封府陈留县主簿的官职,虽是进纳的,也是个正经的八品官。家里怕他不安下心来好好做事,想给两个孩子先定下亲事。过个三年,看着他确实洗心革面好生过日子了,再行纳征请期之礼。”
程氏顿了顿:“正好我爹娘过了年也要来汴京,日后有他们照应阿姗,我也放心多了。”
梁老夫人沉默了会儿,摸了摸手中的数珠:“老三怎么说?”
程氏垂目道:“昨夜和三郎商量了,他觉得先行纳吉,三年后再纳征请期的法子蛮好。两家本是至亲,不对外张扬也没人知道。万一大郎实在不争气,三年后阿姗也才十五岁,大可以退亲再议。再说阿姗这次闯了大祸,也是她心太大的缘故,现在定下来,她也就死心了,留在家里我也好多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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