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熙怔然地俯下目光, “你说什么?”
皇帝痛苦地闭起了眼, “千真万确,你的母后, 是被……被我杀的。”
“她死的时候,叫了你的名字, 我以为你在门外,后来, 后来还试探过你……”
后来, 皇帝的确旁敲侧击地询问过,皇后薨逝时他人在何处。
白慕熙的脸漫过了一丝阴沉,“原来如此。”
“是不是因为, 你猜忌她, 你猜忌她对别人旧情难忘?”
瘦得只剩下颧骨高突的皇帝, 将脸上的泪水擦干,急急地喘息着。
这样的父亲……他比不上梅先生, 永远都比不上。
恭王传唤来的御医急匆匆赶来,绕过白慕熙,“殿下, 老臣要为太上皇切脉了。”
白慕熙无意地后退了一步,在御医搭上皇帝的腕脉时,悄然退出了寒苑。
一庭桐叶离离繁盛。
恭王立在枯井旁,手中拨着取水的辘轳,旧时的绳被磨出了深深浅浅的印痕,青苔入眼,草荇交横。听到白慕熙出门的脚步声,他心下一阵叹息,“太上皇,恐怕时日无多。”
白慕熙默然不应。
恭王又道:“如今可以侍奉太上皇膝下的,也唯有你了。宫中的公主,要么太小,要么便已远嫁,寒苑不适合养人,慕熙若是答应,我将太上皇请入昌衡宫养着,如何?”
“皇叔,”白慕熙淡淡地侧过目光,“这是在逼孤?”
恭王笑了笑,神色从容,“老臣不敢。”
白慕熙沉思了番,“皇叔既然如此说,慕熙不敢不应。”
恭王躬身下拜,神色淡然,看不出丝毫窃喜。
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一个皇子的时候,便崇拜他的皇兄白沧远。今之睿王太子,譬如昨日的恭王太子,但不同的是,恭王的确是想助白沧远登基,因而对他百般恭谨,兄友弟恭,朝政和睦。
若非白沧远御极之后,疑心大起,将他身边人的势力一一拔除,各个击破,他借着东海求仙之名失踪,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到底是,谁都回不去当初了。
日暮苍山远,风烟乍起。
柳行素意识朦胧时,发觉自己躺在马车里,才恍然大悟。那个该死的男人在和她缠绵恩爱的时候,还能想到给她下助眠的药,她还奇怪过,她不至于那么弱,轻易地便睡着了……
她暗恨不已,咬牙一拳砸在木轩上。
外头车夫听到动静,忙探头问道,“夫人,您醒了?”
柳行素没有答话,她掀开马车的香帘,只听闻身后也有辚辚之音,“后边是谁?”
车夫道:“是灵珑姑娘,公子走时吩咐,捎上灵珑姑娘,带她一程。”
人走了,却还记得灵珑,柳行素有些吃味,车夫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又慨然笑道:“灵珑姑娘的老家离此处不远,公子说将她安顿好便好了,对了夫人,公子他,给您留了封信。”
柳行素一阵讶异,车夫道:“应当放在夫人身上了。”
再多的,车夫就不说了。人家夫妻之间,东西爱藏在哪儿,都是人家两人的事,车夫只是见了白慕熙抱着柳行素上的车,并将东西塞进了她的怀里。
柳行素不说话,沉默地在身上翻找,但车夫毕竟在外头,只隔了一道飘飞的帘,她不能现下便解了衣裳,只得刻意装作不在意,忍着。
到了一处旷远的平原,车队停了下来,天色已将入夜。
柳行素正要下车,只听到马车门外传来柳承徽的声音:“娘亲,我娘亲来了?你真的不骗我?”
果然是那个小崽子,柳行素稍稍放心,踩着横轩下车,柳承徽扑了上来,钻进柳行素的怀里,眼睛哭得红红的,“娘亲,爹爹是不是永永远远都不要我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不认我,又走了……”
“不是……你爹爹,他有他的不得已。”她一早就知道,只要恭王拿太上皇威胁,他一定会束手就擒,跟着恭王回宫。
柳行素抱着柳承徽,摸着他的脑袋,只见卫六和阿七并肩而立,柳行素传了一声,两人便对望一眼,一起走了过来。
原野上清风徐来,麦田里起伏波澜的穗苗犹如一波一波连绵的翠浪。
柳行素皱眉道:“你们不跟着你们公子,不护着他,怎么随我到这儿来了?”
阿七道:“公子交代,皇叔不会动他,但让我等,一定要尽力护住小公子和未出世的小主子安全。公子既然如此交代,我等实在马虎不得。”
卫六也道:“夫人想想,那位恭王膝下无子,他百年之后,该找何人继承江山基业?因而公子猜想,倘若他不是要承徽,便是等着夫人腹中未出世的小公子,倘若夫人这胎真是儿子,那便有些麻烦了。”
没想到白慕熙先一步算准了恭王的心思,才叫她带着孩子先行离开。
漆黑的夜色笼络过来,怂恿着暮春的夜风将紫雾吹散,柳行素拨了拨耳后的发,“韩大人,还有睿王呢?”
卫六弓腰行礼,“韩大人留在上京城了。”
韩诀有功名爵位在身,先前离开,是为着对白慕熙的诺言,也是为着新帝登基,他不服睿王治世,这才离开。
韩诀不会永远为别人活着,他有他的前程要投奔。
柳行素理解韩诀的抉择,“那么,睿王——”
答话的是阿七,“睿王心气儿高,中了无解的剧毒,我等不敢带着他,要是哪一日在路上暴毙,对我们是个甩不开的麻烦,属下安排人将他圈禁在山庄里了,吃穿不短,但他毒入肺腑,已经是神仙难救。”
柳行素颔首,四下一瞟,只见随从们都下了马,取身上的包袱,开始结着帐篷,树下几簇篝火燃了起来,火焰舔舐着夜色,驱散了暮春夜里的点滴凉意。
有人在说笑,但粗略地看上去,这群人的衣着服饰都是一样的,没找着不同,柳行素猜测莫玉麒没有来,顺口便问了一句,顺带问了小春。
卫六道:“那夜一别之后,属下便没再见过莫头儿和小春了。”那夜莫玉麒急得理智全失,要杀入宫闱刺杀皇帝救小春,曾经说过,这辈子不再为公子效力诸如此类的言语。那时候卫六只当他不愿连累公子,现在想想,莫玉麒是个伶仃孤苦的人,自幼没有亲人,他如今找到了心爱的女人,与她长相厮守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不过也罢,也怪不得他。
柳行素又要登车而上,夜风一吹,身后传来一个凄凄惨惨、瑟瑟缩缩的声音,“柳……柳……太子妃。”
她一回眸,只见脸色惨白的灵珑,颤抖着敛衽行礼。
柳承徽抹了把眼睛,“我都说了,这个女人真死脑筋,我爹爹都不在了……她还跟着娘亲你,不怀好意。”
“承徽。”柳行素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冲灵珑歉然一笑,“童言无忌,他说的灵珑姑娘莫往心里去。不过有件事他说得不错,太子殿下他一个人进了大周皇宫,听说灵珑姑娘是在宫里头长大的,想必熟门熟路,若是灵珑姑娘还想追随太子殿下,大可以回去的,不必跟着我们。”
灵珑茫然了一瞬,继而,她怔怔地张开唇,“真、真的?”
柳行素拧眉,有些不悦。
难道就为了她一句刻意刺激的话,灵珑还真会痴傻地为了白慕熙回去?
是了,若是她对恭王有了投效的心意,恭王自然不会对一个弱女子做什么,这一点,恭王比睿王还是要强得太多。
灵珑却骤然地跪下来了,“奴婢愿意,愿意回去周宫,永生永世伺候太子。”
“……”
柳行素将唇肉咬疼了才松开,眼风微凉,“好啊,我派人送灵珑姑娘回宫。”
直到她走开,卫六跟上来,吐了一口浊气,“夫人,你真要将……这么美貌的情敌送回宫中伺候公子,夫人真的放心?”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柳行素一手牵着柳承徽,眼光有些闪烁,“她能不能求得皇叔的恩典,那是她的本事,她要是行,伺候便伺候。我既然是你们公子夫人,事事都要信他。”
手里牵着的小孩儿机灵地大笑起来,“娘亲撒谎了!娘亲撒谎了哈哈——”
“……”
卫六掩着嘴唇偷笑不止。
柳行素咬了咬银牙,回望过去,送走灵珑的马车已经往南向去了。她方才吩咐让人将她送往城郊,毕竟是担忧有人认出白慕熙的人,还给灵珑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不如先歇憩一番,修整了,明日再北上。”
卫六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柳行素,“北上?去贺兰山?”
卫六道:“公子的确有这个意思,但若是夫人还有别处想去,他也是无一不应的。公子本想送夫人先去胜州祭祖,但路途遥远,夫人的身子耽搁不得,便在潞州先安顿了下来。一切,待夫人产后再说。”
想的真周到,他总是自以为是地安排她的人生。
这个男人,当真可恶到了极致。
柳行素冷哼了一声。
旷野的微风里,忽然送来女子拉长的清越的呼声:“柳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可以开始倒数完结章数了,你们懂的~
结局一定是he,作者习惯了,至于生男生女,就看天造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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