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柳行素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他还在呢,你不敢造次。”
白慕熙俯身吻她的额头, “好,等我回来时, 再造次。”
柳行素还有不到三个月便要临盆, 她给的期限,是她最后的底线。
白慕熙替她盖好被子,拍了拍, “睡, 醒的时候, 我让人送你走。”
他的声音有股令人心安的魔力,柳行素倦意上涌, 沉沉地阖上了眼,不一会儿,脸颊一歪, 便躺在枕上睡着了。
白慕熙阖上里衣,徐步而出。
日色下满院浮动的荼蘼花海,幽芳如屑,令人醺然如醉。
恭王坐在马车上,候了一个时辰,心知白慕熙是对其下属有事交代,但还是任之由之,在车中捡了一卷《洪范》,安静地一读,等到回神时,才发觉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车窗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知道了。”
不一会,车帘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挑开,恭王眉眼一挑,一袭玄裳多了分冷傲桀然的白慕熙跃入了视线之内,他合上竹简,微笑道:“极难看到王侄穿玄裳,今日这是怎么了。”
白慕熙微微动唇,溢出一丝淡若无痕的笑容,徐步走入了车中。
宽敞华丽的马车,随着骏马的走动,徐徐地驶出了山庄。
恭王将竹简放在绣囊之中,眼光沉静,“慕熙,你可曾想过,若是江山交给你执掌,十年之后,大周的天下,是何种面貌?”
“以前想过。”白慕熙的视线落在远处一碧万顷的桑田之中,“但我与常人不同,我是死过两次的人,也有数度性命垂危。生死关头走几回,便会知道,人一生之中,到底还有多少想得到没有得到的,想抛下无从割舍的,想放弃却不得不担着责任的,皇叔也是睿智聪慧之人,慕熙的话是诚心还是虚伪,皇叔自能分辨。”
恭王抚须笑而不语。这个王侄在与他说,他经历几番生死,早已不看重皇位,这只是他想放弃而又不得不承担责任的一种枷锁,倘使有德才兼备的宗室子弟即位,他并无意见。
恭王怅然地低叹一声,风里飘来一阵桑树清新的叶香,他眉心舒展开来,“也罢也罢,慕熙将话说得如此透彻,我也不再藏着心意。”
“的确,这么多年,我汲汲营营,为了一个帝位。但如今梦已成,唯一遗憾,只是膝下无子。将来百年之后,何人为继,却是个大难题。”恭王眉心攒开,“我本属意你的儿子,他是皇长孙,当之无愧。但他姓柳,柳家一门无后,我能体恤。”
“皇叔扣留了睿王的两个儿子,他们将来——”
恭王挥手,打断了他未完的话,“睿王折在我手中,小世子的母亲,也是死在我那群不争气的手下的乱刀之下,他们与我有杀父杀母之仇,即便我真将他们抚养成人,将来,也不会真能与我齐心。”
白慕熙放下软红的湘帘,绣着丛生兰草的红缎,遮住了西天正欲落下的似火夕阳。
就着夕阳光一照,犹如红花映上白玉,端的是俊美不凡。
白慕熙终于懂了,“二弟襄王,也有一个孩子。”
恭王更是难以认同,“襄王与王妃鹣鲽情深,王妃已经故去,襄王今后难在遇上知心之人,他膝下只有一子,将来在他床侧侍奉尽孝,不能少了这个孩子。”
不过全是借口罢了。
白慕熙不可置否。
襄王望向他,目光滞了滞,“慕熙,我不能放柳潺离开上京城,原因在此。”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歉然。
白慕熙却抿唇不言,“潺潺这胎生的是个儿子,皇叔便要留下他?”
恭王虽不说话,但眼下之意便是如此。
白慕熙目光微冷,“但愿教皇叔失望。”
恭王默然不应。
黄昏旧郊,如绒似毡的绿荫绵延无衰,夕阳半落,青山群隐,疏林野树,平远幽深,犹如铁笔银钩的几道横斜的皴画。
马车驶入长街,人声才开始喧闹起来。
四下有刀剑出鞘的声音,若是有人闹起来,这群人将会直接抽剑杀出重围。
但没有人闹,只是有人在指点,说今日早朝,金殿之上无人,新帝离奇失踪,而夜里从皇宫里抬出来的尸首有好几百人,皇宫的那场大火烧得可厉害,半座城池的人都瞧见了。
白慕熙皱眉,“国不可一日无主,皇叔既然有心,那大位便要坐稳了,做好了,方不会贻人口实。”
恭王道:“被新帝大乱的格局,要恢复原状,岂是一日之功,当务之急,是北边突厥之患,荆州和衡阳两地百姓的暴|动亦亟待解决,即便此时我登高一呼,有臣民顺应,但附和者寥寥无几,慕熙,现在要靠的人,是你。”
“你是太上皇钦封的太子,在民间也是人心所向,之所以百姓之中发生大乱,一半要归罪于你,你若袖手不理,实是……”
白慕熙从未想过,要在昨夜之后离开上京,一来确实是因着皇叔所言,二来,他的身子骨,他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恭王也想到了这一点,“我会让上京最好的名医为你治病,不必忧心。”
他的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一般江湖郎中,只怕更是虚有其名。
白慕熙并不在意这个。
马车驶入了宫门,四面传来沉重清晰的钟鸣之音,从大周皇宫最高的宝殿上传来,犹如撞入人心上的三尺重锤砸下,白慕熙豁然一惊,从车中下来。
钟鸣九声,则意味着天子殡天。
白慕熙等着那几声钟鸣停止,幸得只有六声,他拧紧了眉梢,不论如何,有人离开,终究是不吉之兆。
此时有人迈着碎步前来,端着公鸭嗓道,“王爷,华太妃今日病逝于宫中了。”
马车之中,恭王的声音低沉而怅然,“人到了这一步,终究是要一死,依照贵妃之礼厚葬了罢。”
“诺。”宫人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恭王从车中下来,手落在白慕熙的肩头拍了拍,“我请了御医照料太上皇的寝居,只是年老体弱,风寒侵体,没有大碍。”
他的手才落到白慕熙的肩头,才发觉,原来这个侄儿,方才真是被吓到了。
恭王想到自己,逼迫一个二十出头的侄儿,用毒害了他性命,杀了他的妻子,擒了他的一双儿子,手段委实不高明。这个冰冷无情的皇家,到底还有了重情重义之人。
迎面吹来暮春的凉风,白慕熙推开寒苑的大门,这里曾经是弃置后妃的住所,如今在里边住着的人,却是他的父皇,曾经权倾天下的大周帝王,他已然是个风烛残年的垂暮之人,褐黄的手皮几乎枯竭,匍匐在软席上,手颤巍巍地要取髹漆梅花案上的茶杯。
却因为够不到屡屡失败,他老泪挥洒,伏在枕上哭泣不止。
白慕熙进来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情状。
来不及心痛,来不及说一句话,他疾走几步,取了桌上的水杯,塞到皇帝的手中。
冰凉的物什一旦入了手,皇帝终于撑着手将头抬了起来,这一看,果然是白慕熙,恭王答应了自己带长子来见自己,果然没有食言,太上皇老泪纵横,呜呜咽咽地哽住了。
温热的泪水滴在手背,白慕熙犹如炮烙加身,他竟让自己的父亲,在这犹如牢狱的寒苑受了诸多苦楚,实在愧为人子,不孝至极。
太上皇抓住了他的手腕,连声问:“熙儿,是你?是你?”
“是。”白慕熙将他的手中的杯盏护着,“父皇,喝水。”
“好,好……”太上皇一饮而尽,喉咙里滚了滚,水便入了肚腹之中,“好孩子,你来了,对了,你的孩子呢……听说,叫徽儿,承徽,是么?”
“是,”白慕熙痛心地将正要下床四处寻找,眼神乱飞的太上皇扶住,沉痛地咬牙,“他没来,父皇不必寻了。”
“没来?”皇帝的眼一瞬恍惚,“怎么,没来呢?”
他颓丧地坐了回去,“是不是,是不是嫌弃我这个爷爷?你是不是,还恨我?”
“不是。”白慕熙皱了眉。身后,一扇蛛网结着的大门外,立着始作俑者恭王,有些话他不可能在此时明白地告诉太上皇。
太上皇忽地捶起胸口,吐出一口血来,“不啊……冤孽……”
“传太医!”白慕熙从一旁将水盆里的帕子取出来拧干,替太上皇擦拭嘴角。
唤了一声,恭王侧目,吩咐身畔的小太监去叫人。
太上皇仰面长哭,“冤孽……我对不起你,都是报应……”
“熙儿,我要同你说,这事压在我心头已经十多年了,”太上皇忽然攥住他的手腕,沧桑而悔痛地纠结着脸,白发惨淡,底下只有一双泪水涟涟的眼,“你的母后,是、是被我用白绫……杀了的……”
“咣当——”杯盏忽地掉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这一胎到底生男生女,很关键哪。
作收的还差一个破五百了,逼死强迫症哪~
只要进专栏轻轻一点,又勤奋又爱卖萌的作者君就跟你回家了哦~
☆、第96章 行行复行行
“熙儿……”皇帝察觉到托着自己的手臂缓慢地放下去了,他惊恐地往上寻白慕熙的脸色, 但白慕熙后退了一步, 皇帝一手抓了个空,“你, 你知道了,你现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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