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醒也不好,对这些事看得太清楚。幸亏他是死过一回的人,现在的每一日都是他甘愿的挑战,不然真就自暴自弃了吧?
“朕知道。得空的话,把你所知一切,写个折子送上来。”他说。
沈令言对他带来的意外已经见怪不怪了,“微臣遵命。”
郗骁来到御书房,瞥见沈令言在场,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
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能呛个半死:最不想看到她的时候,她偏偏出现在眼前。
听完原委,郗骁又起了当场掐死她的冲动。
一个破暗器,哪儿有那么难查?让皇帝敲打陆乾几句,陆乾就会给出交代。
要他帮她看——看他日子清闲是吧?故意报复他去找她是吧?
郗骁暗暗磨了磨牙,心念一转。
不对。
她这是另有用意。
她其实是怀疑暗算皇帝的是他的人吧?为此,让他好歹给出个态度,洗清自己的嫌疑。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在乎他的处境,哪里会有那种好心。
郗骁啊,自作多情了这些年,你还有完没完?
他在心里嗤笑揶揄着自己,面上平静地领旨。
萧仲麟温声道:“此事关乎一桩命案,有劳摄政王。”他这是把关乎自己安危的事由交给了郗骁,对方公事公办,那最好,敷衍了事也无妨。
没有包的住火的纸,也没有能常年被掩盖的真相。
只要自己不作死,不给他摄政王反感、生事的理由,别的都能从长计议。
他等得起。
郗骁忙称不敢,深施一礼,继而望向沈令言,“烦请沈大人让本王看看物证。”
由此,二人告退,相形出门。
萧仲麟看着转身时就一身寒意的郗骁、平静到近乎麻木僵直的沈令言的背影,心里有些困惑。
他唤来卓永,问道:“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对劲,怎么回事?”
卓永赔着笑,“摄政王与沈大人相识的年头可不少了,一向不合。这会儿兴许是本就不睦还要共事,王爷在怪沈大人多事?奴才真不清楚原由,眼光有限,皇上权当老奴胡说八道也就是了。”
“……”不清楚原由才怪。萧仲麟把跟前的折子推到别处,“你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快些。”
·
沈令言带郗骁去自己在宫里用膳、洗漱、歇息的班房,与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早起你就吃撑了是吧?”郗骁拧着眉,冷冷地问她。
“回王爷的话,是。”
郗骁到底没撑住,笑了,用只有彼此才听得到的语声说:“你这个丫头片子,这些年都缺心眼儿。现在这是打定主意跟我杠上了?”
沈令言没应声。
郗骁又问:“那件蠢到令人发指的事儿,你认为是我做的,对吧?”
沈令言蹙了蹙眉,硬邦邦地回道:“没。我只是想省点儿力气。”
“我要说不知道呢?”他再度发问。
“那么,”沈令言斜睇他一眼,“皇上会将此事交给锦衣卫、刑部,会据实告知文武百官:他所谓的称病,是有人犯上作乱、试图取他性命。”
郗骁嘴角一沉。
“现在的皇上,或许对付不了某些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对付蠢到令人发指的货色,不在话下。”沈令言又斜睇他一眼,“明月那边,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这都说谁呢?”郗骁脚步停下,背在身后的右手,食指不断挠着拇指,“不挖苦人你活不了是吧?”
沈令言认真地点头,“回王爷话,是。”
郗骁磨着牙警告她:“你给我好好儿说话,别逼着我在宫里跟你较真儿成么?”
沈令言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以对,“那多好。求之不得。”
第 30 章 第030章(单更)
“那行,那你以后就还别说人话, 就还跟我这么拧着劲儿来。”郗骁说。
沈令言没应声。
郗骁不难猜出, 她这会儿一定在心里特别不屑地想着:你算哪根儿葱啊, 这种话我权当刮了一阵儿讨人嫌的风就得了。
就斗了几句嘴而已,都没火花四溅的掐到一起去,他的火气就全消了。
甚至于, 打开始发作她的那句话出口之际,他就灭火了。
谁认定了谁, 真是挺要命的一个事儿。
随后,郗骁沉默下去, 不再言语。
随着她走的一路,过往如以往千百次,纷沓至心海。
他和她私底下都是一个德行, 生不生气的,揶揄打趣别人都属寻常。是不是土生土长在京城不重要, 重要的是懂事起就在京城, 说话都是一口京片子——京片子挖苦起人的词儿, 受得住的人不多, 好多人都这么说过。
结缘那一年, 他十七,她十四。
是很不愉快更不美好的开端,刚认识就打了一架。
挺久远的事儿了,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他当然不是如今这劳什子的摄政王,还是襄阳王世子。先帝对他还算看重, 有事没事的就让他进宫,让他多跟公主皇子暗卫走动着。
那时双亲都还在世,每日母亲念经似的叮嘱他:不管是否进宫,可都千万别开罪宫里那些人,不管是金枝玉叶,还是宫中侍卫宫女太监,都不能惹。
他嘴上一直满口答应,心里却根本不当回事。
跟作为秦洛爱徒的她撞上,是当时的暗卫指挥佥事不是个东西、挑拨是非——他当时并没看出来。那一任暗卫指挥佥事跟他告状,说就因为她,暗卫统领陆乾的爱徒被皇帝亲口发落去皇庄务农养老。
那个已经获罪的人,跟他也有点儿交情。
他那日才真是吃撑了,被人一挑唆就去抱打不平了——明明那时候都在军中历练了三四个年头,回头想想,也是一桩奇事。
他蠢得让自己都啧啧称奇的事儿,这辈子应该就那么一回。
找到了人,他就觉得那小丫头片子生得太单薄,那脸上的表情特别欠揍。
她那时看他,应该也是觉着他特别欠揍且是爱瞎嘚瑟的高门子弟嘴脸。
她那时说话就跟如今应对宫里上下人等的态度一样,明事理的觉得她有涵养,不明事理的则会觉得她是有意为之的漠视轻视。
没说几句,挑事儿的那厮就压不住火气,跟她动起手来。
那厮结果挺惨的,被他眼里那么单薄的一小丫头打得晕头转向。
他就上去解围,却是好心办了坏事,拳风扫到了她的小脸儿,害得她的脸当场就肿了一块。
她也是胆儿肥,都不管他什么来路,直接就动手了。
与她打到一处,折腾了不短的时间。估摸着得有大半个时辰吧,期间他一点儿便宜都没捡到。
那一架动静委实不小,先帝都被惊动了,先是命卓永去劝架,不奏效索性就命卓永传口谕,唤他们两个去御书房面圣,说道说道怎么都那么不晓事。
打那一架,明面上是没分输赢,其实是他输了——把心跟魂儿都输了。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真的太喜欢跟自己比试的时候的她了,眼中锋芒毕露,手法精准狠辣,那张小脸儿是怎么看怎么回想都觉得美得惊人。
那件事,因为秦洛和他父亲的缘故,先帝只当是俩孩子不懂事,打趣几句、各赏了些金银珠宝了事。
在他那儿,事情就没完了。
之后的日子,只要得空,只要有机会,就会到宫里或者她当时的住处找她。
起初每次都被她挖苦,都要受她的冷眼。不好受。那也得去,不然更不好受。
终于是守得云开,终于是她肯给他好脸儿了,跟他熟稔再一点点亲近起来。
真性情的令言,特别可爱的。
真的。反正在他这儿,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她更可爱更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谁都不知道,他有多爱多心疼她。
连她都不知道。
不,是她最没心肝最冷血,不肯知道不肯在意罢了。
那么久之前,她问他:“你所谓的喜欢,能有多喜欢?”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也说不准,估摸着是出乎你我的预料、想象。”
——那句话,偶尔会让他觉得,是他对自己此生埋下的一个诅咒。
最恶毒最让人没法儿承受的诅咒。
那份感情给过他最美的狂喜,也给过他刻骨铭心的痛苦。
喜悦时少,痛苦时多。
他都得收着、受着。
几年了,一日一日,一颗心总在炼狱中挣扎。
爱不得,放不下,一直有一团烈火焚烧着吞噬着心魂。
都到这地步了,都煎熬得快疯了,还是喜欢着,爱着,等着。
这是有多贱啊?——郗骁这样挖苦着自己,侧头看了沈令言一眼。
她神色沉静冷漠,像只无辜孤傲又孤独的猫。
郗骁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想掐住她的脖子锁住她的咽喉,想让她因为窒息而失态示弱。
只要她不再无动于衷。
只想撕破她那张不死不活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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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关于郗骁和沈令言的往事,卓永已经跟萧仲麟说了,此刻在说的是别的事:“以奴才来看,摄政王对沈大人一定是情有独钟。至于如今……”他停顿片刻,挣扎之后才说出自己的看法,“如今闹不好就是因爱生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