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在九重殿上,他在遥远的殿下,其中的距离,便是天埑,如何也触碰不到对方。重重的朝臣在前面,他永远也不会看得到他这样低微的存在,一如多年前,他是太子,高高在上。他却是一个家族中旁的不能再旁的支系寒门子弟。两个人隔着身份这道天河,永远无法并肩站着。
慕容清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殿外的那一抹青色,瞬间一双迷离的眸子亮了起来,待看到他的背影落寞的往外走去的时候,愣了一愣。却是顾不得其他,他今日等得他这样辛苦,好不容易看到了,怎么舍得放他这样离开。
于是慕容清顾不上这是外人面前,还有满朝文武百官垂头站着,直接嚎了一声道“阿…啊,唐爱卿,你进来。”本想叫阿钰的,却远远的看到了他青色衣衫上的那一抹暗红,慕容清的眸子瞬间便沉了下去。不受控制激动的脑海也冷静了下来,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表现出他对唐成钰的不同。
阿钰受伤了?是谁做的?那帝王的眼底怒火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他一世的软肋便是那个人了。连前些年犯了个伤寒感冒都累得他寝食难安,跟着憔悴了好些日子。现在他却受了伤,流了那样多的血,将衣衫都染红了。这样不啻于是拿了一把刀子,在他的心口狠狠地捅着。
他多愿流血受伤的人是他。从确定了自己的心底欢喜这个人开始,他便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他要做唐成钰的天,承受唐成钰所有的痛苦,留给他的只能是快乐,所有的不幸都由他慕容清来背。可是如今,唐成钰却在他的眼底受伤了!
慕容清紧紧攥着拳头,没有指甲的圆润指尖掐进了肉里面,竟也掐出了痛楚,一丝暗红隐隐浮现。
唐成钰的背影一顿,微微紧了紧掌心,终是转身回了殿里。没有表情的脸上叫人看不穿他眼底的情绪,只是那衣上的暗红却叫众人看了个真切。这里的大臣大多数都是在京城享乐惯了的,平日里没受过伤也没见过血,如今看见了唐成钰还在淌血的手,不禁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红衣男子水波潋滟的眸子将慕容清瞬间赤红了眼睛的模样收在眼底,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一个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的皇帝却对一个看上去官阶都没有的人这么在乎,而且这满朝文武看上去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情况,并且对这个青衫男子颇为重视。这个情况,实在是有趣的紧了。
唐成钰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仿佛一把利刃,狠狠地凌迟了他一番,然后撩了撩袍子跪下朗声道“微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居安顽劣的笑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摸了摸鼻子。唉,他这初来乍到的,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位不得了的人物记恨了?他好像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泯灭人性的事吧?
慕容清看着唐成钰还一点一滴淌着血的手,心里痛的一阵痉挛,赤红的眸子紧紧的锁住那人,唯恐一眨眼,那人便从眼前消失不见了。有些颤抖的声音如是问道“你这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闻言,唐成钰才像刚刚发觉了自己手上还有伤一样,抬起手来看了看。那常年握着笔的手白皙而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现如今却是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还有几片那玉笔的碎片陷在里面。
可唐成钰却浑然不在乎的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方才打碎了茶杯,被碎片刮到了而已。臣多谢陛下挂念。”眸光淡淡,心里却止不住的悲凉。伤成了这幅模样,还真是有些疼啊。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好,要有好些日子动不得笔了,唉。
嘴角忍不住的轻扯开一个凉薄的笑,帝王的宠爱果然是这个世上最不靠谱的一样东西。那人上一刻能温言温语的哄着你,一口一个阿钰叫的欢快,下一刻便能同别人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深情对视了。
不愿承认自己确实因为这个不靠谱不着调的帝王吃味了,唐成钰紧紧的抿着唇,挺直着脊梁,不肯再说一句话。
甚好,这红衣男子不过见了一眼,便让他有惊为天人的感觉。比之当年的永安郡王不会差到哪里去。慕容清,这才是你该有的眼光。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寒门子弟,竟劳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戏。如今遇上了更好的便将我忘了罢,如此甚好。
慕容清眼神一冷,还待说些什么,却顾及着这满朝的文武百官还在,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知道底细的邻国皇子,有些话轻易说不得。于是强压下了心中的那些话,关怀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那,孤传御医给爱卿看看。爱卿是国之栋梁,万万伤不得。”嗓音因为心绪波动过大,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了。
唐成钰抿了抿嘴,本不想同他置气,却不知怎的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知道他当着外人的面不能表达更多,却仍旧是不满他这说法,于是答应的话却成了同他唱反调,道“臣谢陛下好意,只不过臣这伤不过是小事罢了,不必劳烦御医伤神。”
这下子换满朝文武不淡定了,皇上待唐大人重视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唐大人大好的日子,皇上心情也好,他们的日子也过得舒畅些,唐大人有了什么痛啊病的,那他们的日子可就水深火热了。
谁都晓得皇上待唐大人是什么心思,却没有人点破,反正皇上至今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来。而且有唐大人这么个能随时随地消散皇上怒气的人在,他们的小日子也舒坦不少。
于是,看唐大人这般不重视自己,满朝文武仿佛看到了今后的黑暗生活,忙连串的跪下请求道“望唐大人珍重自己身子。”
第九十一章 那些往事我挥墨来铺陈
慕容清亦灼灼的看着他,薄唇轻颤,吐出几字道“唐爱卿珍重身子。”那眼神分明是担忧的恨不得能立刻抛下了江山天下随他去了的,可是他怎么就是看不懂?阿钰啊,你要同我置气也别用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可好?这样多的血,你这单薄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唐成钰垂下头不与他对视,对于满朝文武仿佛比他还着急的劝告置若罔闻,良久之后,久到慕容清以为他不会再理会他了,唐成钰才沉沉开口道“如此,臣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便撩起青色衣袍不再回头去看王座上的那人,一步一步带着决然往殿外走去。慕容清心头倏然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阿钰,那人却没有理会。他紧了紧手指,终是松开。罢了,只要他愿下去好好处理伤口便是圆满的。
然而,那抹青色却在路过某道红色身影时被拦住。那眼波流转媚骨天成的男子微微挑起眼角,风情万种的一笑,拦着唐成钰道“唐大人?不知是哪位唐大人?哧哧哧,你好,在下蛮夷国二皇子萧居安。此次奉王命前来雪缘观摩学习,初来乍到,多有不敬之处还望见谅。”
萧居安倨傲微仰起头看着那青衫男子,嘴上说的话虽然客套,却是让人听不出来半点客气的样子。他眼底暗光浮动,对于这个能让雪缘国皇帝情绪如此失控的男子很是好奇。素来有传闻说雪缘国的皇帝好男风,置祖宗礼法于不顾。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唐成钰冷冷的抬眸看向萧居安,眼底那似乎能将他剜骨扒皮般的冷意让萧居安指尖微微一顿,险些生出了想要缩回手来的冲动。幸好身为皇室中人,他也是在大风大浪中走过来的。什么生死大劫尔虞我诈没经历过?要说亡命之徒,这世上最适合这四个字的人便是皇室中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杀机四伏中寻找生机。
眼前的这个人,定然不简单。要么经历过彻骨的绝望,要么进入过万劫不复的地狱。只有在地狱里活下来的人才有这么冰冷的目光。萧居安的心底如是想道。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慕容清这么在乎?为何从来没有听过这号人的名声?萧居安敛眉沉思的那片刻间,只听见唐成钰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阁下乃蛮夷皇子,来管我雪缘的事,未免有失礼数。只是不知,是不是蛮夷国的人都是如此,如此的爱管别人家的事?”
唐成钰毫不示弱的和萧居安对视着,紧抿着的唇尽写着他的风骨不屈。萧居安脸色猛的一黑,咬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成钰这话说的老实不客气,将萧居安没教养指明了骂,若是往轻处说是对他国皇子不敬,往重了说甚至可以被人指为有意挑起两国争斗。
然而这话却是字字珠玑,同时说的慕容清很是欢愉,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他总算晓得唐成钰突然发起来的脾气是为了什么了。唐成钰这个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看不顺眼,这次却一来就针对萧居安。他本来还困惑的紧。
现如今唐成钰的一句话却是让他恍然大悟。爱管别人家的事,唐成钰说的自然不是蛮夷爱管雪缘国的事。唐成钰是已经自动把自己和他当成了一家人,所以…
唐成钰拂开萧居安因恼羞成怒而搭在他肩头上的手,像拍灰尘一样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这才平淡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想来二皇子殿下对我雪缘国的文字还不甚熟悉,听不懂没有关系,成钰可以叫人给殿下翻译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