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同他方向相反的一辆马车上,倾盆的大雨不知疲倦的下着,仿佛是要将那辆小小的,不堪一击的马车击碎。车夫狠命的扬起马鞭一下一下的敲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了痛,一发狠便狂暴的跑了起来。马车中坐的那衣着华贵的男子紧皱着眉头,骂骂咧咧的道“该死,这是什么鬼天气,怎么一下就下了这般大的雨?”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雨滴声中听的不甚真切,但是身为一个奴才,一个需要时刻讨好着自己主人的奴才,车夫自然要将慕容世的每一句话都听的清清楚楚,然后滴水不漏的回答了,这样才不会让自己丢了饭碗,甚至是性命。然而他又怎么会知道,他这低贱的奴才命,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被自己的主子给抛弃了,定义下了必死的结局。
车夫诌媚道“殿下宽心,这是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也是今天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了。为夏尾秋初,梧桐叶始落,万物归根。暗藏新生,是个好兆头啊。”
慕容世被不时打进马车中的雨弄的不胜其烦,这马车是特别打造来供他显摆用的。虽说是豪华非常,平日里走出去也十分的给他长脸面。但是却因为全都是华绸云锻的材质,在这般大雨下便如同是一张毫无抵抗力的白纸,在风中挣扎飘零着。
他咬了咬牙,发誓回去后要造一顶比这还豪华数倍的马车,华冠为顶,檀木为椽。定要天不得动他分毫,风吹不动,雨打不进。
车夫的话并没有取悦到他,反倒是让他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了,低下头呢喃了一句“梧桐叶要开始落了么?父皇他…”长阳宫的梧桐叶,也该落了罢?父皇是否还会像往年一样,独自一个人枯坐在长阳宫到天明。
同样的心思,出现在了五个人心中。淡雅如竹的二皇子慕容宇拨弄着手中琴弦,在隐居的山中竹屋中细细的听着雨打落在竹子上的声音。竹楼,夏宜急雨,有碎玉声。如此声声清脆,沁人心脾,同他袅袅的琴音相伴,果真是如同碎玉声一般,要进入人的心底。
宁静淡雅,公子修竹。同自然合唱,品梵音袅袅。外界的纷争似乎同这里没有太大的关系,一点一滴的雨水透过竹子间的缝隙淌下,滴在他青色的衣裳上,濡湿了一片,青色愈发深了,指尖的弦拨弄的也愈发快了。最后一个急音堪堪收住停下,慕容宇修长的指尖轻拂过琴弦,然后平缓按下,于是一曲终了。
他叹了口气,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屋外的江山,无声呢喃着“入秋了…长阳宫的梧桐叶也该落了。”长阳宫,也许对于这天底下的其他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梧桐长的十分好的地方罢了,但是对于他们兄弟五个人来说,却是今生都不敢忘记的地方。
每年的入秋夜,夏尾秋初的那场雨落后,火红的梧桐便开始蔓延整个宫殿,铺满了一地的繁华。从小时候五个兄弟的关系还很好,因着各自的母妃全都被软禁而相依为命的时候,他们五个的生命中便只剩下了唯一的父亲。可是那个父亲并不喜欢他们,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每次看到他们五个的时候甚至眼睛里还会划过一丝厌恶。
小时候的他们不懂这是因为什么,却隐隐的明白了一件事,尽管这是皇家,需要子嗣绵延的皇家,他们五个的到来也并不受他们的父亲欢迎。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那个人终归是他们的父亲,他们从小当做天的人。
可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父皇便会消失整整一天一夜,不上早朝,不回寝殿。后来他们知道了,父皇是去了宫中的那个禁地,长阳宫。那个连他们都不能去的地方,火红的梧桐叶漫天都是,偶尔从那里经过,便会被那般壮观的景色给迷住了双眼,移不开自己的脚步。
长阳宫是什么地方,也许这世上除了他们的父皇之外,便没有其他人能知道了。世人的眼中,长阳宫便只是一个梧桐长的最好的地方罢了。他们五个兄弟的眼中,那却是一个能将他们敬爱的父亲的心神全部牵走的地方。
低声叹了一口气,慕容宇又再次弹响了一曲空谷幽梦,飘飘袅袅,与雨天相合。与此同时,待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的几人,皆默契的垂下眸子,看着初秋的一场雷雨失神。
而这些,除了皇家的皇子五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事也同他们没有关系,天子的家事,从来就不是他们寻常老百姓可以关心的。华灯退隐,除了喧嚣的风雨,天地一片寂静。
视线回到慕容世处,一阵失神之后他迅速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待再抬眼时便又是冷然眉眼。父皇不喜欢他们讨论这些事,他们一向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以来父皇从未正眼看过他们,五个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是以,儿时的那些兄弟情,早就已经在岁月的洗礼下变得淡泊,如今却像是如同一层窗户纸一般,一捅就会破。
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之后,剩下的便是兄弟相残,兵戎相见了罢?呵呵,可是如今的他却已经不会舍不得了。谁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只把情字放在最前面的少年郎了。皇家的阴暗无处不在,就算他们把自己保护的再好,也难免落的如今这样一身污浊的下场。
就连二哥和五弟那样子高雅的人,最后都不得不选择归隐山林才让自己在这皇室中保住了一条性命。然而剩下的人,却在阴谋诡计中丧失了本心。若是可以,他也想向三弟一样,跟着老将军上战场征战。可惜,自从三弟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郁郁寡欢而死之后,父皇便不允许皇子上战场征战了。
唉,罢了,左右现如今四海升平,边疆稳定。上了战场也不一定能够建功立业。慕容世一叹,支着额头沉思了起来。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同躺在马车夹板上的那个弱小女子无关。雨水像是铁了心要和她作对一般,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幽月现在脸色苍白的就好像是一只女鬼一般,唇色却泛起了不正常的红色,双眼迷离朦胧的看着骨碌碌转动的车轮,一声声轻咳从喉咙里压抑着传了出来。
时光倒流,宿命轮回,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她跪在小姐的屋子外面,淋着的也是这般大的雨。体验着那种绝望的感觉,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刺的生疼,最后看着自己的体力一点点的枯竭,倒下。这次,怕是真的要一睡不醒了罢?
小姐,对不起,我还没有实现对夫人的承诺,照顾你一辈子,便要先走一步了。你很好,幽月今生能遇上你这样的主子,是幽月的幸运。我死后,在黄泉路上立个牌子,在奈何桥边且停着等你一等,你若是百年之后路过那儿了,便看上一看。
看看幽月要告诉你的都是些什么。下辈子为牛为马,幽月都还要伺候小姐您。
“轰隆!”一道闪电劈下,仿佛有什么碎开了一般。站在尚书府门前的那个白衣男子任由雨水冲刷着他俊秀的脸庞,一滴一滴的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此刻自然不会去找唐元格,所以刚刚是直接潜入府邸将整个尚书府都给翻了一遍。但是毫无疑问的,并没有找到人。
这般晚了,唐汝舟还没有回来,连那个小丫头也没有回来。可是尚书府里寂静一片,所有人都睡下了,所以幽月那小丫头绝对不可能已经回来跟唐元格说过唐汝舟失踪的事了。因为就算唐汝舟再怎么不受唐家人的待见,但是毕竟是个唐家人,如果尚书府的三小姐丢了却没有人去找的话,唐元格难免会落人口舌。
而现在的尚书府安静的不像话,就连王氏都没有兴师动众的等着抓那个宵禁未归的小丫头的麻烦了,大抵是因为这样大的雨,谁都没有那个心情去找茬了。什么样的大事也该搁着,放到明天再解决罢。
可是,他们睡的心安,那白衣王爷却是平生第一次急的想要杀人。是因为他,因为他太过自负,所以才让那个小丫头自己走了回来,因为他太过自负,所以在唐汝舟踩错一步掉进阵法里,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时候他才会那般的气定神闲。可是现在一切都乱了套,唐汝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真的掉到北浔的雪山去了都不一定,那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个小丫头片子,手无缚鸡之力,这般大的雨,这样黑的夜,一个人在外边让他怎么能放心。
第六十三章 万物若尘埃野马
苍白的指尖藏在袖子底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柳青迟粘着雨水的睫毛轻颤了颤,颓然无力的垂下头往回走去。小丫头,我求你了,千万不要出事。老天爷,柳青迟这一世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但是今天晚上,我求你,让那两个小丫头都好好的回来,毫发无损的回来。
那失魂落魄的离开的背影并没有看到,待他离开了之后,一辆马车缓缓行驶至尚书府门前,而他的身影也刚好消融在夜色中,如同擦肩而过的两人,错开的那般凑巧。
马车车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华衣男子撑着油纸伞先下了车,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过车上那人的手。只不过,车上那人似乎有些抗拒,不肯将手放进他的掌心。男子手一顿,却没有说什么,自嘲一笑,将伞撑在那人头顶,贝。跌跌撞撞的开了门之后靠在大门口上,嘟囔着嘴喝了一口酒下去,然后掀开朦胧的双眼看着两人道“谁啊,大晚上的扰人清梦。哼哼,现在的小孩子家家真的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