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的人被吓的无不惶恐,跪了一地哭天喊地道“王上使不得!我雪缘皇室独剩吾王一人,此等忤逆之话断然说不得啊!”
到了最后,太庙的人已经不敢逼他了,却是黎衣已经请求要嫁去北浔。他还记得,那时他在慕容清身旁侍墨,那从来一身英姿飒爽的紧身红衣的姑娘竟换上了一身江南女儿的长袖宽袍,一样艳红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婉转。
当那被他们几人放在手心上宠的小姑娘收敛了娇纵的神色,一脸羞涩的绞着手指,为难的说出了“慕容清,我想嫁去北浔。嫁给他,李及官,一辈子不离开他。”时,他们两个的心有一瞬间的悲凉,没有吾家有女初养成的骄傲,只有女大不由娘的慨叹。
慕容清自然是不答应,当下便沉了脸色告诉她“嫁给李及官?你可知你才见过他几次?你们两个人有过什么交集你便要嫁给他?胡闹!”两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被权利的游戏绑在一起,怎么可能幸福,他又怎么可能舍得自己的妹妹不幸福。
黎衣怒的竖眉,不管不顾道“我见过他很多次,知道他很好,我要嫁给他!”战场上的惊鸿一瞥,从来没有输过的她被他挑下了马,按理说她是敌军首将,被挑落之后难逃一死。他却是没有杀了她,一枪将她扔到了几十米远之外的地方,尽管疼的她呲牙咧嘴,却是保住了性命。
他说“女子便该在家中相夫教子,像你这样在战场上撒泼打滚像什么样子?今日我不杀你,他日若是再次兵戎相见,便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
只是还不等再次开战,北浔便要求停战,并且想让两国联姻,甚至指定了去和亲的那人一定要是黎衣。这摆明了是要毁了雪缘的一大主力,慕容清就算不为了黎衣考虑,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也不可能送黎衣走。
但是却没有想到,这小姑娘竟已经自己芳心暗许了?慕容清痛心疾首,做着最后的挣扎,告诉她道“黎衣,你别胡闹,若是为了雪缘的山河大可不必,区区一个北浔,孤王有能力应付,更何况有你和阿迟,这天底下有谁能攻进雪缘来?李及官,万万嫁不得!”
可是到了最后,黎衣还是不顾他的反对去了。听说李及官娶黎衣的事也是事先没有和他商量过的,彼时他已经有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姑娘,两人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怜黎衣满心欢喜的以为李及官对她也是有意思的,嫁了过去之后才发现落得一世凄凉。
往事刻意去忘记的时候觉得困难,但是有的时候想要想起来却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唐成钰颤抖的问出这句话,便目光灼灼的看着唐汝舟等待回答。
唐汝舟不知道黎衣和他们几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只是听说关系匪浅,且黎衣能自由出入皇宫,再加上两人刚才的反应,于是便冒险说出了这番话。但是她并不急着回答唐成钰的问题,目光一转看向唐元格。
除却保住自己,让自己在尚书府站稳脚跟之外,她更想知道的事是,这个让她娘亲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对她到底有几分情意。充斥着她整个童年的,便是南安提起唐元格时脸上温柔的笑意,那时她想,娘亲是快乐的,将来她也要找一个如同父亲一般的人做丈夫。
可是直到死的那一瞬间,南安口中所谓和她两情相悦的男人还是没有出现,她的心便也逐渐凉了下去。也许南安自己都不知道唐元格到底爱不爱她罢。这个可怜的女人,没准一辈子都被人当做棋子摆布了却不自知。
目光看向唐元格的那一刹那,唐汝舟想,不管如何,南安至少没有愧对自己了。唐元格的目光空洞无神,两瓣唇颤抖着,整个人突然就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颓然无力的靠在太师椅上,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那唇呢喃动着,唐汝舟看的分明,说的是“南安。”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有一个挚爱的人叫南安么?说起是她的娘亲,他还知道,她的娘亲叫南安啊。
痴情一生,尽管比不上权利算计,但是能得他一时愧疚,对于唐汝舟来说便够了。只不过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对自己那娘亲感到悲伤,你瞧啊,这人心里是有你的,但是你还比不上那些死的东西。
你活着的时候他不知道珍惜,死了之后也只不过剩下午夜梦回时的一道残影了。哦不,午夜梦回之时他想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也许是他爬到如今这个位置踩着的一路枯骨,也有可能是对自己年少轻狂的眷恋。她南安啊,终究只不过是唐元格生命中小小的一部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化作一阵长风去漂泊
这怔愣的片刻,唐元格已经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了,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压住脑海中汹涌澎湃的回忆,再睁开眼睛时,除了双目赤红的血丝诉说了他的挣扎之外,神色已经变得正常了一些。
他对唐汝舟道“你娘亲说了什么?”唐汝舟福了福身子,有些为难道“娘亲说的话,汝舟想单独和父亲说。因为娘亲也交代过,这世上她留恋的人就只有父亲您一个人了。”
唐元格浑身猛的一震,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倒了下去,眼角的湿润已然挡不住“好好好,那便一会儿我同你单独说。”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他心中此刻有多纠结。
他们在这兀自说的欢快,却是当大厅里的其他人都是空气了一般,隔着好些距离唐汝舟都能感受的到王氏那淬了毒一般的阴狠目光在自己的身上狠狠地凌迟着。
一张手帕在王氏手中皱了又松,她恨的浑身都忍不住颤抖着,恨不得能立马就让唐汝舟消失。这个贱人!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唐元格的心里还是不能放下那个女人!她有什么好的,狐媚子一个,张扬跋扈,娇纵蛮横,不过是仗着容貌好些罢了,竟敢同她争夫君!
争来争去,好不容易斗到她死了,结果转头来一看,竟发现自己的夫君身边其他的女人还是源源不断。而且不管怎样,他找的女人总是和南安有几分相似,王氏便更是将南安恨入骨子里了。
若是唐汝舟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约莫是会有些同情她的吧。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就是这样,永远看到的只能是表面的事实。她该怪的一直都不是南安啊,而是唐元格,那个不负责任又花心的男人。
只可惜,唐汝舟不知道,也不会想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于王氏,从一开始她们就是水火不容了,再怎么可怜,王氏处处为难她,害得她好几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总是真的,怎样都反驳不了的事实。
见目的已经达到,唐汝舟这才转头对唐成钰道“那女子倒是并未说什么要紧的事,只是问了一句,你们还怪不怪她?然后便和我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梦便醒了。”
唐成钰脸色煞白,倏然笑了起来,声音嘶哑的像是被沙子磨砺过一般,他低声呢喃自语道“傻瓜,我们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不入我的梦亲口问我这个问题呢?我们疼你还来不及,你这狠心的人……”
说完之后,这以冷清著称的凌霜傲雪竟是掩面低泣了起来。唐汝舟有些诧异。她隐隐猜到了那个叫做黎衣的女将军对皇上和唐成钰很重要,因为那本书上提起过,黎衣将军出嫁那日万人空巷,连帝王都亲自出城相送,只为了告诉北浔,此人是我雪缘重视的!你若敢让她受了半点委屈,我雪缘定然不会饶了你!
而后黎衣将军死的时候,帝王竟不顾太庙反对,甚至破天荒的头一次将那些啰嗦的老大臣关进了监狱里面,让他们着一身素白,在大牢里面给黎衣将军守夜。而他自己也是一身缟素。
帝王着缟素,便是国丧,举国上下不得婚嫁,不得有喜事。而素来除了帝王和皇后死了能有这种待遇,一个外姓,且还是个半路土匪出身的女将军,尽管被皇帝认做义妹,但是这种举动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唐一次。
好在,他慕容清本就荒唐,什么样不合常理的事没做过?多这一件开先河的壮举也算不上什么。
本以为黎衣是对慕容清重要,可是没有想到唐成钰的反应也这么大,唐汝舟不禁有这样心痒痒,想要知道黎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让这么多人对她上心。
也许是因为唐成钰刚刚帮她说了一句公道话,唐汝舟不忍看他这般失神憔悴的模样,斟酌着语句的轻重,然后道“黎衣将军还和汝舟说了好些话。”
唐成钰的眼神颤了颤,有一瞬间又亮了起来,有关于黎衣的一切他都想知道。时间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能让人忘记所有的不愉快,但是也是一味致命的毒药,能让人忘记所有想记得的美好。
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听到多一些关于黎衣的消息,因为他怕,再过几年,黎衣这个人便真的被抹杀了。这世上再没有人记得她,就连他们也只能是在温酒话平生的时候偶然想起,曾有那么一个女子,给了他们阳光欢乐,最后摇了摇头苦笑,饮尽一杯酒,一切便作罢。
唐汝舟道“黎衣姑娘说,她这一辈子最庆幸的一件事便是和你们遇见了,她说,如果不是你们……”缥缈的声音逐渐变成了黎衣自己的叙述,这些话唐汝舟倒是真的没有骗唐成钰。那本书似乎是一本手札,记载了黎衣的生平,以后还有一封黎衣的亲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