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却不为她澄清传闻?”
“那些传闻不值一提。”
“为什么?”舒泽帝若有所思,世人都在等着景茂庭对传闻的定论,在他眼里微不足道。
“不过是虚张声势。”景茂庭顺其自然的将话题引向田家,探究皇上的态度,正色道:“据臣初步判断,是田隽山企图攀陷福国公主,想让臣有所忌惮,对他网开一面,毕竟他是福国公主的舅舅。”
“你从何而来的判断?”
“从臣与田隽山的谈话中,他言语里有漏洞。”
舒泽帝追问:“什么漏洞?”
“显而易见的漏洞,不值一提。”景茂庭再度试探皇上对田家的态度,“直至臣戳穿他的谎言,他原形毕露,软硬兼施的提醒他和福国公主亦亲亦同盟的关系。”
很显然,景茂庭对田隽山的软硬兼施无动于衷,卷宗上依旧冷静客观的呈现出了田家的罪行,由此可见,他的刚正根深蒂固。只是,景茂庭何来的底气?很坚信福国公主跟此案无关?舒泽帝深沉的看着他,他就似没有七情六欲的冰雕,点尘不惊。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江南一案的重犯正羁押回京,约三五日入京。”
舒泽帝严肃的沉声道:“此案三司会审,由都察院主审,速审速决,依法处治。”
“是。”景茂庭已然明了皇上的态度,皇上对胞弟尚不宽容,待田家更是波澜不惊,甚至于并不过问田家,只在意田家与舒知茵的谣言。在皇上眼里,田家人与那些该死的触犯国法尊严之人一样无关紧要,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此案交由都察院主审,景茂庭清醒的意识到了一个讯息:皇上对谣言半信半疑,要彻查。
舒泽帝意味深长的道:“既然你判断茵儿的传闻都是谣言,可如实宣布,世人相信你的定论。”
景茂庭道:“尚不明朗,臣无权定论。”
“交由三司会审?”舒泽帝阴沉着脸,他公事公办的样子有些时候着实惹人不悦。
“对。”景茂庭沉静的道:“三司会审之后定论,水到渠成。”
舒泽帝脸色更阴沉,“任由茵儿被三司审查?”
景茂庭更沉静的道:“谁要审查臣的夫人,必须有确凿的证据,要先过得了臣这一关。臣绝不允许任何人冒犯臣的夫人。”
舒泽帝的神态缓和了些,合上江南一案的卷宗,唤道:“茂庭。”
“臣在。”
“有件事,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景茂庭正色的听着。
舒泽帝慢慢问道:“现如今,你后悔服下毒药吗?”
“不悔。”
“仍是不悔?”
“对。”景茂庭的神色如常。
舒泽帝问道:“可曾想过你身亡后,茵儿怎么办?”
景茂庭从容的回道:“皇上说过,‘不用为她操心,她自有主见,会自己做出安排’。”
“你当真不为她着想?”
“着想无用,反倒深受其累,不如不着想。”
见他的态度平和,舒泽帝神色不明的道:“朕有意为她寻觅个再嫁之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景茂庭的心中顿寒,齐汀已经将皇上的安排告诉了他,不曾想,皇上开诚布公的说了出来。他的脸上流露出适当的痛楚之色,语声艰涩的道:“臣不愿如此。”
“为何不愿?”舒泽帝眼神一厉,忽想起茵儿说要与他生死相随,简直荒唐,压低声音问道:“你要让茵儿的余生为你守寡?”
“臣并无此意。”
“把你的打算告诉朕。”
景茂庭沉重的道:“臣只想不负舒国不负她的度过余生,不想节外生枝。臣恳请皇上莫再过问臣和夫人的事,待臣身亡后,让她自己做出安排。”
舒泽帝面无表情的问:“如果她要与你生死相随呢?”
景茂庭沉默了片刻,道:“对于这种‘如果’,臣无法回答。她总是忽热忽冷,性情不定,令臣难以琢磨,臣难以设想她多年后的心境。”
舒泽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把她托付给齐汀,相信齐汀会替你照顾她,没有人比齐汀更合适。”
景茂庭的身形一僵,眼底的冷锐悄然一闪而过,缓声道:“取决于她是否同意。”
“由得了她同不同意?!”舒泽帝不容拒绝的道:“朕意已决,如果你真的爱慕她,就按朕的意思去安排,为她筹划余生。”
景茂庭抿唇不语。
舒泽帝冷声道:“别再让朕失望。”
景茂庭的心瞬间坠入到黑暗深不见底的潭底,他知道皇上的铁石心肠,他所拥有的一切随时都能轻而易举的被皇上摧毁。皇上并不是威胁,是在告知,必要时会毫不留情的摧毁,就像是当初取出毒药让他服下时一样无关痛痒,亦不在乎。
舒泽帝冷硬的看着他,直视他的眼睛,似能看穿他,冷冰冰的道:“可以伤她的心,别伤她的身。”
言下之意,他可以冷落她伤她的心,让她投入齐汀的怀抱,但不可让她怀上身孕,因为她怀上身孕后必会伤身的小产。
景茂庭紧咬牙关,察觉到皇上竖起了锋芒,不能再沉默,不能多言,正色道:“臣明白。”
“退下吧。”舒泽帝霍然转身,随手一挥。
“是,臣告退。”景茂庭恭敬的躬身退下。
走出御书房,景茂庭的神情异常凝重,踩着石砖上的碎雪阔步而行,他明白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尽管皇上器重他,在皇权面前,没有朝臣是不可替代的。他眼帘一眨,敛去透骨的悲凉,换上了冷酷的清醒。
到了皇宫外,车夫轻声道:“太子殿下正在景府旧院,要见大人。”
景茂庭事不宜迟的骑上马,纵马飞速抵至。他快步迈入正殿,朝着焦急的舒知行拜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茂庭,”舒知行扶起他,不解的诧问:“因何音信全无?”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臣在江南终日被来路不明的人监视,以免授人以柄,臣便没与太子殿下联络。”
那些来路不明的监视里,也有舒知行的耳目,舒知行得到的消息是他在江南无时无刻的身处险境,危险重重,他多次险些丧命,又多次化险为夷。
舒知行欣慰于他的解释,他是谨慎之人,无暇再细究,急切的问道:“整个案件水落石出了?”
“对。”景茂庭示意舒知行坐下,将江南一案完完整整的详细告诉了舒知行。
听罢,舒知行震惊的瞠目,竟然是一件惊天大案,可谓是自父皇登基以来,最严重的案件。想必,也只有明察秋毫的景茂庭才能勘破,难怪有赏金杀手多次暗杀他,他能安然无恙的从江南归来真的很不易。
景茂庭道:“皇上下令,此案三司会审,由都察院主审。”
“因何是都察院主审?”
“皇上对福国公主的传闻半信半疑,有意让臣避嫌。”
舒知行正要探寻此事,便问道:“茂庭,‘诋毁景夫人,甚过诋毁景某’,是何故?”
“皇上的态度就是原因。”景茂庭沉静的回道:“臣已经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三司会审本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同审,是臣在彻查,理应是大理寺主审,却交由都察院主审。”
舒知行一怔。
“福国公主的谣言越凶,皇上势必要让臣避嫌。”景茂庭道:“她是臣的夫人,皇上难免会质疑臣的立场,对臣不利。”
舒知行觉得他言之有理,但又隐隐觉得有点奇怪。
景茂庭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间隙,说道:“这次福国公主在劫难逃了。”
舒知行的眼睛顿时一亮,赶紧道:“快说来听听。”
“福国公主的舅舅田隽山是此案的重犯,他原形毕露后,威胁臣,让臣看在福国公主的情面上,对他网开一面,重罪从轻,轻罪从无。否则,就一口咬定是福国公主在庇护他,而他是在帮福国公主敛财,让福国公主身败名裂。”景茂庭缓缓说道:“臣故意激怒他,坚决不答应,使他下定决心咬住福国公主死死不放。”
“太好了!”舒知行拍案叫绝,他正愁着怎么能让传闻成真,景茂庭果然是最深得他意,“你做的太好了!”
景茂庭沉静的道:“只要再发生一件事,她的传闻就能落实。”
“什么事?”
“她派人暗杀田隽山,杀人灭口。”
舒知行想了想,恍然道:“栽赃她?”
“对。”景茂庭把早已计划详细的方案告诉了舒知行,步骤很缜密。
闻言,舒知行喜不自禁的道:“很好,非常好,我会安排妥当。”
景茂庭提醒道:“务必派身手了得的心腹。”
“放心。”舒知行大笑出声,兴奋的问:“她的传闻落实之后,皇上会如何处治她?”
景茂庭沉吟道:“依臣猜测,她必失宠,皇上会下密令将她终生幽禁在尼姑庵。”
舒知行阴狠的一笑,待她失去圣宠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了她,除去心头隐患。
景茂庭看着他根深蒂固的杀意,很平静,静候他走进设好的局。
此案真是天降之福啊,即能对付舒知茵,又能使荣妃的田家颜面扫地,很完美的一举两得,舒知行激动的确认问:“父皇对田家不打算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