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寝宫外,如瓷快步而来,禀道:“皇上口谕,宣景大人即刻进宫。”
果然不出所料,一切都在按照景茂庭的计划进行。
冬夜冷肃,月淡星稀。
景茂庭策马出府,急促的马蹄声划破寂静夜空,不多时,便赶到了皇宫。
殿外,只有皇上的数名暗卫值守。殿内,明亮的烛光中,舒泽帝独自一人端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冷怖。
景茂庭阔步入殿,发现地面上有未干的血迹,一副吃惊模样的拱手拜道:“臣……”
舒泽帝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朝旁边的紫檀木案上一暼,沉声道:“看看那是什么。”
是什么?景茂庭走近看去,看到几张字条,他拿起纸条仔细瞧着上面的字,每张字条是一句话,写的是舒知茵与江南一案的传闻,这些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知道字条的来历,佯装不明状况的问:“这是?”
“再看那几页上书。”舒泽帝语声低沉。
景茂庭顺着皇上的目光看向案角的上书,依他的敏锐,不难发现上书和字条所用的宣纸相同,字迹也相同。他看向上书的落款处,留的是太子殿下舒知行的字,他恍然惊声道:“太子殿下?”
舒泽帝的脸色极为不悦,道:“太子可能参与了江南一案。”
景茂庭恢复镇定神态,谨慎的问道:“皇上此言的依据是?”
舒泽帝沉声道:“那些字条是朕的暗卫在江南田隽山的居处搜出。”
景茂庭流露出适当的震惊,形势复杂,他不便下结论似的沉默着。
字条确实出自舒知行之手,那是舒知行写给景茂庭的密笺,清楚的交待了舒知茵的哪些传闻是他放出的。景茂庭把密笺剪成一张一张的字条,分成多次偷放进了田隽山的书房暗箱,故意使随行的暗卫搜寻出来。
与景茂庭随行的暗卫是舒泽帝的暗卫,表面上保护他的安危,实则也在监视。暗卫搜寻到字条后,没有告诉景茂庭,他只作不知。待案情基本水落石出,他从江南回京复命时,为了后续的计划,他安排这批暗卫押送重犯田隽山回京,并一直护卫田隽山的安全,以免有同伙杀人灭口。
舒泽帝威声道:“田隽山今日午后进京,关押进刑部地牢,太子就派人刺杀田隽山!”
景茂庭冷静的问:“刺客被生擒了?”
“五名刺客皆被朕的暗卫生擒,严刑拷问之下,交待了实情。”得知实情,舒泽帝震怒,特意将刺客押至殿内亲自审问一番,“刺客起初供述是福国公主指使,有位刺客受刑不过,招供是受太子指使,重刑之下,刺客全招供是太子指使。”
刺客确实是舒知行指使的,舒知行则是按照景茂庭的安排行事。那日,景茂庭出的主意,让舒知行派刺客行刺田隽山,故意行刺未果,逃离之后潜入景府,里应外合,嫁祸给舒知茵,让她彻底的难以脱清干系。
在选择刺客上颇为讲究,选的是新培植的影卫,这批影卫均不知景茂庭和舒知行的往来。景茂庭没有透露押护田隽山的人是皇帝的暗卫,且身手极其了得。刺客按太子的命令进刑部地牢,尚未靠近田隽山,就被皇帝的暗卫察觉,逐一被生擒。
在江南的字条和地牢里刺客,皆是皇帝的暗卫如实禀奏,更能令皇帝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景茂庭如以往一样,不是他审的案件,他沉默不语,不发表观点。
见他已沉默多时,舒泽帝冷声唤道:“茂庭?”
“臣在。”
“你从未查出太子有参与江南一案的迹象?”
景茂庭正色道:“臣没有查到。”
舒泽帝不动声色的问:“依你之见,那字条作何解释?”
“臣不知更多细节,仅凭‘此字条从田隽山居住搜出’一点,难以判断。”景茂庭沉稳如山。
“难以判断?”舒泽帝替他判断道:“不像是太子伙同田隽山恶意散播茵儿的谣言?”
像,当然像,这正是景茂庭的用意,此刻,他更要坚持惯有的慎重,以公正客观的立场道:“不知其中详情,臣不能妄下结论。”
“你不认为太子和田隽山有私交?”
“没有确凿的证据,臣不能妄下结论。”
舒泽帝冷视着他的严谨,问道:“那些刺客呢?他们已供认是受太子指使。”
景茂庭沉静声道:“大刑之下,有屈打成招之嫌。”
舒泽帝脸色顿寒,“你是在指朕严刑逼供?”
景茂庭恭敬的垂首,正色道:“严刑逼供并无不妥,只是供词需再验证真伪。”
舒泽帝随口问出心中猜测,“太子是要杀人灭口?”
闻言,景茂庭如愿以偿,他正是要让皇上有此想法,皇上越想验证这个想法,他就偏偏墨守成规,内心喜悦而面无表情的道:“臣不能妄下结论。”
他太慎重了,他一贯如此慎重,任何案情在他手里,只论证据,从不进行无端的猜测,即使是猜测也是有理有据,往往结论正如他的猜测。舒泽帝知道他的沉稳严谨,亦知道他和太子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亲近不疏远,非常的合适,这满朝百官,只有他能自然而然的游刃有余。
短暂的安静后,舒泽帝为了知道真相,不得不一声令下:“密查太子。”
景茂庭面上一惊,正他合意,略做提醒道:“密查太子非同小可。”
“太子敢胆徇私枉法,更是非同小可!”舒泽帝正义凛然,“朕授你可密审太子之权,彻查太子是否参与了江南一案。”
密查密审,无疑说明皇上在怀疑太子,但又不希望过于声张,只秘密查审,依结果行事。景茂庭自是不能推辞,接受皇上的命令,道:“是,臣遵命。”
“朕给你三日期限,可随时提审田隽山对质,亦可随时密审太子。”舒泽帝叮嘱道:“尽快调查清楚,切记对太子密查密审,不要走露了风声。”
“是。”景茂庭缓缓抬眼观察皇上的神情,想探寻他的态度,只看到他阴沉紧绷的神情,查出太子参与了此案会怎样?废黜太子?探寻不出他真实态度,他只在等结果。
舒泽帝道:“那些刺客还活着,可押去大理寺再审。”
“是。”
“立刻将太子请进大理寺审查。”
景茂庭正色道:“此案尚不明朗,不可请太子殿下进大理寺,恐有定论之嫌,臣立刻去太子府。”
“去吧。”舒泽帝欣赏着他的安守规矩,无论何时,他似乎都能严肃端正。
景茂庭刻不容缓,出了皇宫,直接去了太子府。
舒知行正在殿中踱来踱去,心急如焚的等待着影卫们回来复命,眼看两个时辰就能办完的事,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他忽然心生焦虑。听闻景茂庭深夜来访,不禁更觉是出了大事。
“茂庭,”舒知行迎过去,随手遣退全部侍从,问道:“发生了意外?”
“对,出了意外。”景茂庭沉静的道:“行刺田隽山的刺客都被皇上的暗卫生擒,严刑审出是太子指使。”
舒知行瞬间面如死灰,差点没了呼吸,骇道:“父皇的暗卫?”
“皇上竟然悄悄派了暗卫在一路押护田隽山。”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完全出乎臣的意料。”
“今晚的行刺已经惊动了父皇?”
“对,是皇上亲审,影卫们供认出太子。”
舒知行吓得双腿发软,恍惚的扶着木椅扶手坐下,见景茂庭并不紧张,赶紧问:“你能化险为夷?”
景茂庭缓缓说道:“皇上审出刺客是奉太子之命,震怒,宣臣入宫,命臣彻查太子有无参与江南一案,授予臣密查密审权。”
舒知行稍稍松了口气,是景茂庭审查就能转危为安,他连忙问道:“父皇的态度是?”
景茂庭道:“臣尚不清楚,皇上龙颜大怒,势必会从重对待。”
“从重?多重?”
“臣难以估量。”
舒知行勉强稳住语调,道:“你知道,我丝毫没有参与江南一案,更是对这种官吏不屑一顿,我是太子,已不需额外的财富和名望。”
“臣知道。”
“只是刺客一事颇为棘手。”
景茂庭道:“刺客都已关押在大理寺地牢。”
“很好,很好。”舒知行满怀期望的问:“茂庭,你有解决的办法了?”
“臣尚无解决的办法,要与太子商量对策。”景茂庭按兵不动,端看舒知行有何想法。
舒知行浓眉紧皱,颓废的想着,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他叹气道:“怎么办?”
景茂庭不语,作沉思状。
“茂庭。”
“臣在。”
舒知行非常认真的恳请道:“此事你务必多费心,帮我想到解决的办法,要万无一失的帮我解围,帮我度过难关。”
景茂庭正色道:“臣自会尽力。”
舒知行语重心长的道:“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
景茂庭隐现难色,眼帘微垂。
舒知行急道:“茂庭,你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要同舟共济。”
“臣明白。”景茂庭不动声色的道:“臣会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