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欢天喜地地说:“多谢平姑娘。”
此时的正院,杨妡坐的大炕上,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手里的帕子,低声道:“……这么说来,安平其实是苏哈木的女儿,也就是薛梦梧挖空心思要找的人?难怪……”
“难怪什么?”魏珞坐到她身边,问道:“你以前见过安平?”
杨妡摇头否认,“没有,我怎么可能见过她?就是……就是她长得挺漂亮,也难怪了,她娘肯定也是个大美人,所以能让苏哈木瞧中。”
“阿妡,”魏珞忽然郑重地唤一声,对牢她眸子问道:“你到底是谁?”
杨妡警惕地回视着他,唇角露一丝讽刺,“难带你不知道自己娶回来的是谁?”
“你不是她,”魏珞笃定地答。
杨妡脸色大变,“你凭什么这么说?”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情,魏珞突然想起那年中元节他在庙会上四处找不到她,那种犹如末日降临般的恐慌;
又想起,在竹山堂,她拧他的臂,忽而却红了脸低声答:“我愿意嫁给你,只要你待我好,我便不后悔”;
还有他临去宁夏前,她掂起脚尖,两手攀着他后颈,将芝麻糖喂进他口中,呢喃着问:“你尝尝甜不甜”;
更有,昨天夜里,她睫毛上带着泪,双手紧紧地搂着他肩头,颤巍巍地喊,“阿珞,阿珞。”
——所有的苦涩、酸楚、恐慌还有甜蜜、满足都是眼前这个女子带给她的。
魏珞毫不犹豫地吻上她的唇,肆意地掠夺汲取,直到她险些喘不过气才松开,双眼通红,声音暗哑地道:“阿妡,我不管你是谁,你既已嫁了我,就是我的妻。”
“你!”杨妡怔怔地盯着他,泪水喷涌而出,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滚。
魏珞掏出帕子手忙脚乱地给她拭泪,“阿妡,你别生气,是我的错,我不该问你这话。”
杨妡扑进他怀里,先是无声地落泪,接着哭泣出声,最后哀哀大哭,两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口,“你欺负我,你就会欺负我。”
魏珞满心满腹都是酸涩,双手搂着她,柔声哄劝,“阿妡,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不会问这话,再也不问。”
“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笨蛋!”杨妡疯狂地嚷着,忽地又重重咬上他肩头,许久许久不松开。
魏珞一年到头穿得都是单衣,只不过夏日料子薄点,冬日料子厚些。今天也只穿了件宝蓝色团花直缀。
血渍便丝丝缕缕地自布料渗出来。
杨妡盯着那处暗红,擦一把泪,问道:“阿珞,你疼不疼?”
魏珞摇头,“不疼。”
杨妡眼泪又涌出来,瞬间流了满脸。
魏珞心疼不已,展袖帮她拭去,柔声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你要是还不解恨,就再咬我一口。”
杨妡泪眼婆娑地凝望着他,吸口气,哑着嗓子怯生生地道:“阿珞,你说娶了我,我就是你的妻,那你以后不许抛下我……即便西北又起战事,你还得去打仗,那也得带着我。我反正不离开你,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她脸上泪痕未干,大大的杏仁眼里水光盈盈,乌黑的瞳仁浸着湿意,越发地清亮。
杨妡从来都爱使小性子,得让他哄着娇着才成,何曾有过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
魏珞心中柔软似水,张臂将她搂在怀里,低低许诺,“阿妡,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你还得对我好,不管怎样,你都得对我好。”杨妡又道。
“嗯,”魏珞重重点头,唇角莫名就扬了起来,“那是自然……”
第139章 往事
入了夜, 天越发地冷。寒风扑打着窗棂,呼啦啦直响。
魏珞看着火盆里炭火不多, 往里添了根炭条。秋声斋没安地龙,刚入冬他就买了近百斤银霜炭备着,后来又在瑞王府看到瑞炭,又特特要了一篓子。
瑞炭是西凉所产,一条约莫尺许能烧五六天, 烧起来不但没有烟, 反而有股淡淡的松柏味儿。
魏珞平常舍不得用,专等着杨妡嫁过来才烧。
添好炭, 重新拢了火盆, 魏珞抬眼看向杨妡。
她已漱洗罢,只穿件浅粉色中衣,手里捧着本书斜倚在靠枕上。看起来是在读书,却好半天没翻页,一双眼眸不知看向哪里, 空茫茫的。
柔和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她白净如玉的肌肤犹如笼了层薄纱,有种朦胧的美。
自打见过安平,杨妡就时不时处于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魏珞暗叹口气, 轻手轻脚地到外间沏了壶热茶,放到杨妡面前,“水有些烫, 稍等会儿再喝。”
“嗯”,杨妡心不在焉地应着,手却伸向茶盅。
魏珞眼疾手快赶紧往旁边移了移。
杨妡扑了个空,这才回过神,呆呆地看向魏珞。
魏珞复道:“水还热着,当心烫。”
杨妡恍然,伸手握住魏珞的手,纤弱如葱管的手指细细抚过他掌心薄茧,忽而低声问道:“阿珞,你说人能不能记得四五岁上发生的事儿?”
四五岁,那会儿年纪尚小,即便记得也不一定是真的。不过,若真能留下印象,肯定当时发生的事情很不一般。
魏珞没法回答,抓过茶盅浅浅喝了口,递到杨妡唇边喂她喝了半盏,对牢她眼眸道:“阿妡,以前的事儿记得也罢,不记得也罢,都已经过去了,往后有我在。”
杨妡抬眸,点点头,依在他胸口偎了片刻,“天不早了,歇了吧,”忽然又直起身,懊恼地说,“明天要回门,回门礼还没准备呢。”
魏珞笑道:“我让泰阿备了,刚才想让你看看,叫了好几声你都没应,”说着自怀里掏出张纸,“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添减的?”
杨妡忙接过来看,很中规中矩的四样礼——京八件点心、两包茶叶、两坛子好酒外加孝顺给长辈的四匹布。
一个小厮准备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而且,秋声斋一直没有女人照料,杨妡便是有些添加也没有东西可加。
遂笑道:“爹娘都不是挑理的人,很好。往后,这些事情都交给我……对了,你几时回军营去?”
“我告了七天假,从发嫁妆那天算,已经过了三天再住四天就走,然后半个月歇一天。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回去跟娘说会儿话,夜里回来便是。”
新婚头一个月,新房不能空人,必须天天得有人住着。
杨妡弯了眉眼笑,“有许多事情等着,哪里会无聊?我正想跟你商量,家里厨房小,突然又多了十几口子人,一口锅里做饭不方便,要不在后院再盖间大厨房,让张大娘管着,这边离着近,隔三差五我也可以下厨做点点心。”
魏珞在情~事上木讷,可在其他事情上却半点不迟钝,立刻就明白了杨妡的意思,笑道:“是该把规矩立起来了。明天我就吩咐泰阿去办,家里的事情你做主就是,不用商量我,想干什么直接就吩咐泰阿,他性子还算沉稳。”
杨妡想一想,慢吞吞地又道:“现在人虽少,规矩却不能少,往后就让泰阿管着外院,内宅让青菱管着,内外该有分别,主仆也得有个尊卑。至于平姑娘,你真打算把她嫁出去?”
魏珞忍俊不禁,幽深黑亮的双眸紧盯着她,“若是她安分,就把她嫁出去,如果不安分,就送回宁夏……你有更好的方法安置她?”
唇角微翘,分明带着促狭。
杨妡丝毫不恼,笑意盈盈地道:“你带回来的人,哪里有我置喙之处?就怕,就怕到时候你不舍得。”
“如果我真不舍得呢?”魏珞笑问。
杨妡斜睨着他,撇下嘴,“你想怎样就怎样呗,生得那般秾艳,又抬头不见低头见,舍不得也是长情。”
魏珞忖度着她的心思,翻身将她压在炕上,点着她鼻尖道:“口是心非……你明明知道,我眼里除了你,再瞧不见别人。”
“人心善变,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儿?”
杨妡确实有这样的顾虑,毕竟安平的相貌摆在这里。
前世杨妡在杏花楼算是拔尖的人物,安平跟她容貌有八成像,所差的仅是不会梳妆打扮。可女子生来就有打扮的天分,说不定哪天就开了窍。
再者,杏花楼离着六部近,为了招徕文人,杏娘特地叫她们走婉约清雅的路子,而魏珞是个武夫,没准就喜欢安平这种不加修饰的野性美。
如今,他们刚成亲正蜜里调油,兴许过上两三年,魏珞厌了自己,就发现安平的好处了。
魏珞亲着她的脸颊,“你也知道将来的事情说不清,想那么多干什么,没准……”没准,跟前世一样,他早早就死在亦不剌山。
想起往事,魏珞悚然心惊。
前世,他终是心灰意冷毅然赴死,死后成为游魂孤鬼也从没打听过杨妡之事,也不知她最后怎样了。
或许顶着寡妇的名头跟青枝相伴终老,又或者魏家终于容不下这种行为,用了家法惩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