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看得脸色发白,腿都软了。
从屋里出来, 杏娘给她倒一盅桂花酒,“既入了这行,就得有这个准备,以后什么人都可能遇到,所以让你们多学点东西。要是你运气好,开~苞那天遇到个会疼人的,会少受点罪,要是没福气,就得仰仗你们学到的。”
杨妡心里惴惴不安,将册子看了好几遍,又细心回想了妓子讲述,可头一夜仍是紧张得浑身发抖,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所幸薛梦梧有经验,非常老道地引导着她完成了头一次。饶是如此,那种身体几乎被撕裂也让她抽泣了许久。
魏珞比薛梦梧健硕,又是生平头一次,想也知道定然好过不了。
可是,她既不能跟杏娘要了那册子交给魏珞,更不可能引着他去看别人敦伦。
杨妡左思右想,去杨峻那里要了些朱砂赭石等颜料,准备凭着记忆画两幅画,旁边再加以解释,成亲那夜取出来就假作张氏交给她的压箱底。
受薛梦梧影响,杨妡画得一手好工笔,尤其人物的相貌衣饰画的栩栩如生,但是两人动作却始终难以成型,就好像落了笔心里隐藏着的念头就会被人窥见一般。因怕被人瞧见,每天画不过几笔就得藏起来,直到上元节到来,那幅画上也只有两个动作模糊的男女。
而魏珞已经说服了杨远桥夫妇,准备带杨妡去积水潭赏灯。
此时天尚未黑透,西天的云霞五彩斑斓瑰丽多姿。
杨妡知会张氏一声,带了红莲往外走,刚出去,就看到魏珞身姿挺直站在角门外,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身上衫子仍是先前那件,因为紧,他胸前以及臂膀上强健的肌肉也显露出隐约的轮廓。
杨妡顿时想起自己没画成的画,忍不住羞红了脸。
她今天穿的素净,湖水绿的夹棉袄子,雨过天青的十八幅湘裙,乌压压的墨发简单地绾成圆髻盘在脑后,鬓边只斜插朵南珠攒成的珠花。外面披着月白色暗纹织锦缎面银狐里连帽斗篷,俏生生水灵灵的。
魏珞情不自禁地就翘起了唇角。
他的杨妡真好看,穿着鲜艳时,明媚得就像五月枝头的石榴花,穿着素净时,清雅得如同月夜盛开的玉簪花。
又因着娇羞,玉簪花就像染了层粉色,格外动人。
自己何等幸运,前后两世都能娶她为妻。
魏珞满心都是欢喜,急走两步,见承影搬来车凳,忙伸手要扶杨妡。杨妡本就心虚,及至搭上他的手,更觉羞窘万分,头低得恨不能钻进地洞里。
好在吴庆见杨妡坐定,利落地甩个鞭花,飞快地驾车离开。
过了片刻,杨妡觉得脸色平缓了些,不似方才那般热辣,遂掀开车帘往外瞧。
不知何时天已全黑,路旁人家都在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放眼望去犹如星光点点非常漂亮。
杨妡忙招呼红莲一道看。
魏珞本在马车斜前方,听到两人说话声,有意停了下随在车旁,叮嘱道:“看归看,不许探头,也不许把手伸出来。”
杨妡嗔道:“天都黑了,根本瞧不清长相,又有什么关系?”
魏珞默一默,低声道:“以前我曾经看到个人,也是好奇外面风景,探头出来不当心被树枝挂了脸。”
杨妡吓了一跳,忙缩回头,低声道:“真无趣。”
魏珞笑笑,柔声道:“你把帘子完全掀开,在车里看也是一样。”
杨妡不听,反而把帘子严严实实地拉上了。
又走了约莫一刻多钟,马车开始慢下来。
魏珞敲敲车窗,“前头走不动了,就在这儿下来吧。”
杨妡点点头,等车停稳,没用车凳,扶着他的手跳下车。
吴庆过来指指不远处的巷口,“姑娘,表少爷,我把车赶到那边等着,有什么吩咐过来寻我便是。”
魏珞应声好,看向杨妡,“走吧。”
杨妡看着熙熙攘攘如过江之鲫的人流,嘟哝着,“还说这里清静,我看比东华门也不差什么。”
魏珞听了丝毫不着恼,含笑解释,“以前是清静,可能上次东华门起火,人们往这边的就多了。人多也没什么,我总能护住你。”
杨妡咬了唇,假借躲避来往行人,往他身边靠了靠。
积水潭灯会与东华门颇为不同。
沿着积水潭四周种了一圈柳树,此时柳枝上挂满了各式花灯,倒映在水面上,又有月光似水,铺洒在地面,一时天上人间融为一体,美得如同仙境。
潭边又有处澄碧亭,亭里拉了红绸布,上面挂着许多谜语,猜中一定数目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奖品。
已有不少年轻夫妻提着花灯自亭中走出来。
杨妡玩心顿起,笑道:“咱们也过去猜谜。”
她既有所求,魏珞岂有不应的,奋力推开人群护着杨妡挤了过去。
亭边站着两人,男的样貌清俊气度优雅,穿件灰鼠皮的斗篷,斗篷里面是宝蓝色直缀,正微皱着眉头盯了绸布上的谜语瞧。他身旁的女子则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脸庞,目光里满是眷恋。
少顷,男子似是猜中谜底,笑着伸手扯下上面布条递给女子。
女子喜笑颜开地收了,顺势挽住他的臂弯。
男人是魏璟,而那女子,分明不是杨娥。
杨妡扯扯魏珞衣袖,朝那边努努嘴。
魏珞抬眸瞧了瞧,淡淡道:“那人是他养的外室,从知春院赎身的妓子,并非正经人。”
杨妡愣一下,她早知世人瞧不起妓子伶人,所以她前世的身份瞒得死死的,就连跟张氏也不敢透露口风。
可如今听魏珞以这般轻视的口吻说起,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魏珞却丝毫没察觉,牵起杨妡的手,“你要是不想碰面,咱们就换个地方。”
杨妡犹豫会儿,低声问:“你会不会喜欢青楼出来的女子?”
“不会!”魏珞斩钉截铁地回答。
杨妡心头沉了沉,只听魏珞又补充,“阿妡,你放心,除了你我再不会看上别人。”
看着他认真凝重的神情,杨妡不知说什么好,闷闷地“嗯”一声,吸口气,“想必简单的谜语都被人猜中了,剩下的咱们也猜不出,不如去吃些东西吧,我还想吃白汤杂碎。”
“好,”魏珞满口答应,护着她往吃食摊位那边走。
吃食摊子前也挤满了人,魏珞好容易寻到个空位,忙把杨妡安顿好,低声嘱咐她,“就坐在这儿别动,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杨妡点点头坐下了。
魏珞很快端来白汤杂碎,趁着她吃的工夫,又买了碗馄饨,两只糖火烧,一块糖耳朵还有一小碗炒肝。
林林总总摆了半桌子,都是杨妡以往爱吃的。
看着他一趟趟来回奔波的身影,杨妡忙止住他,“别去了,太多了。”
恰好旁边有人腾出地方,魏珞就势坐下,柔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杨妡笑道:“没有了,就这些也吃不下,你也吃些吧。”
“你先吃,剩下了我再吃。”
杨妡食量小,又是吃了夜饭出来,只吃了半碗白汤杂碎,其余东西都只略略尝了两口。
魏珞倒不嫌弃,风卷残云般将她剩下的尽数吃了。
杨妡低低叹口气,感动却也有些悲哀。
她本想寻个时机将之前的事情坦诚相告,可如今想来,还是瞒着为好。
或者要瞒一辈子。
正思量着,无意中抬眸,又发现个熟人,却是蔡星竹。
因为蔡星梅出嫁,她一下子落了单,身边就只带了两个丫鬟。一个是她贴身伺候的,叫六月,另一个个子高挑,看着有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名字来。
杨妡再扫一眼,身子猛地僵了下。
难怪那个丫鬟有几分熟悉,她分明就是薛梦梧!
一个男人却打扮成女子跟在蔡星竹身边,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杨妡低声告诉魏珞,“你瞧蔡十三旁边那个高个子丫鬟,看着很奇怪,走起路来不男不女的。”
魏珞警觉地窥视过去,脸色变了变,悄声道:“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薛梦梧,咱们跟上去瞧瞧……”
第116章 墙角
杨妡正是此意, 当即站起身子。
灯市上行人摩肩接踵往来穿梭, 两人就正大光明地跟在他们身后并不怕被察觉。
薛梦梧好似也觉得灯市上热闹没人会注意他们,一手托着蔡星竹手臂, 另一手搂着她的纤腰, 看上去就像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护着自己主子。可落在杨妡眼里,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与好笑。
薛梦梧与蔡星竹心思好像并不在赏灯上,只匆匆站在摊位前挑了两只花灯让六月提着,便又往前走。
及至行到一家客栈门口, 两人驻足商议片刻,薛梦梧扶着蔡星竹的手臂走了进去。
杨妡一下子联想到什么, 眸光闪了闪, 问魏珞, “要进去还是在这里等?”
“进去”, 魏珞毫不犹豫地回答, 回身吩咐随后赶来的承影, “打听下刚才那三个女子要了哪间房, 在她们隔壁定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