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大喜过望, 恨不得朝着银盘般皎洁的月亮狂喊几声。
面对吴庆的时候也带了笑, 赏给他半吊铜钱, “麻烦你大半夜, 等闲了打壶酒暖暖身子。”
吴庆乐呵呵地收了,“表少爷好福气, 说句犯上的话,我家里婆娘曾教过五姑娘针线活儿, 说五姑娘兰心蕙质通透着呢。”
魏珞笑着拍拍他的肩,看着上夜的婆子将诸样物品一件件拿进府邸,才牵了马慢悠悠地往回走。
一路上, 笑容就没有散过,就连入睡时,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夜里便做了个梦。
梦里是铺天盖地的红,门口两只大红灯笼,桌上两支大红色喜烛,大红色的帐帘,大红色的被褥。
还有个身着大红色喜服的女子,蒙着大红色盖头静静地坐在床边。
旁边喜娘笑嘻嘻地递给他一杆秤,“快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肯定让将军称心如意。”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颤抖,手里的秤杆好似重愈千斤,迟迟抬不起来。他定会神,才将盖头挑开,入目便是华丽繁琐的金凤钗金步摇,接着新娘子缓缓抬起头——脸上脂粉抹得重,肌肤白得吓人,更显出她眼眸的黑亮与双唇的红润。
像是江南泥塑的福娃娃,非常喜庆。
杨妡噘着嘴娇声道:“表哥为何磨磨蹭蹭的,凤冠压得我脖子疼。”
魏珞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就沉静下来,很快地喝过合卺酒,又听完撒帐歌,喜娘识趣地将屋里丫鬟都带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帮她卸下凤钗,替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便要出去待客。
杨妡扯着他的衣袖摇晃,眸光流转间水波盈盈,“表哥早些回来,不许吃太多酒……”
他瞥一眼床上绣着并蒂莲花的被子含笑应了,果真没有吃太多酒,也没有过久耽搁,匆匆把客人打发走就往喜房去。
喜房却骤然变了副模样。
象征着吉祥喜庆的大红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清冷冷的素色。椅子上搭着石青色椅袱,床上铺着石青色被子,帐帘是素白的绡纱,没绣花没绣草,却是绘着副小舟远去的离别图。
唯一有点生机的就是高几上青花瓷圆盘里供着的水仙。
而他也换了打扮,身上大红色的喜服变成了冷冰冰的玄色甲胄。
他站在门口,听到净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也听到女子的喘息,那声音像是不足月的小奶猫,细细的,颤颤的,教人心慌意乱心痒难耐。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净房门口的素绢屏风上映出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魏珞猛地睁开眼。
白花花的月光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屋里一切都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
摆设非常简单,墙角是双开门的衣柜,挨着衣柜有架小小的台案,靠窗是普通的木床,床头放一只矮几。
是跟梦里全然不同的地方。
魏珞起身,抓起床边衣衫随意披在身上,取过暖窠倒了杯温茶。
心渐渐沉静下来。
不由又想起杨妡进府前说的那句话,长长地舒一口气。
前世他理解杨妡的苦,所以不管她做什么,他只恨自己蠢笨不能给她安慰,从不曾怨怪她。
而这一世,杨妡应该不会再如从前那样。
此刻的杨妡也是才刚入睡。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教她完全想象不到。
先前她只猜测薛梦梧可能与蔡星梅暧昧不清,没想到蔡星竹竟也牵扯其中,更没想到的是薛梦梧是瓦剌的细作。
前世,枉她与薛梦梧相识十年,同床十年,竟是半点没看透他的真面目。
也不知是他掩藏得太好,还是她太过蠢笨。
更让她无法接受得是,前世的杨妡竟然另有所爱。
难怪魏珞先前看她总是有股冷冷的厌憎。
可前世的杨妡到底为什么呢?
是觉得魏珞太过粗鲁不懂情趣,还是觉得魏珞常年不在家不甘寂寞?
观魏珞神情,即便是她红杏出墙,他仍是对她情有独钟。
前世的她真是何德何能,有个如此痴心,待她如珠似宝的男人,却半点不知珍惜。
想必前世包有之所以烧死她,也是因为如此吧。
杨妡想一阵叹一阵,一直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终于阖上了眼睛。
夜里睡得晚,早晨自然也醒得晚,直到日上三竿,她才急急地趿拉着鞋子往净房解了手,本想上床再睡,红莲笑盈盈地拦住了她,“姑娘且醒醒吧,太太方才领着五少爷已经来过一回,要是再困,等吃过午饭好生歇个晌觉。”
杨妡无可奈何地穿上衣裳问道:“太太没说啥事儿?”
“没说,”红莲吩咐小丫鬟端水进来伺候,又指了大炕上一堆物品,“昨晚怕吵着姑娘歇息,婆子一早送过来的,都在这里了。”
杨妡点点头,另外打发人把给杨灏与杨沅的东西送过去,自己与两个丫鬟带着其余物品往二房院去。
杨嶙已随着奶娘出去了,只余张氏在屋里。
杨妡笑嘻嘻地问:“娘找我有事儿?”
张氏上下仔细打量她片刻,嗔道:“听二门婆子说你快交三更才回来,怎么那么迟?”
杨妡顿时明白张氏这是不放心自己,忙笑道:“我们绕着积水潭差不多转了大半圈,好容易出去一趟肯定得逛个够,娘放心,我知道分寸的,表哥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娘看看我给弟弟买的东西,好玩吧?”
看杨妡毫无异样,张氏面色微霁,叹道:“没办法,女大不中留,也就这一次了,往后安安生生在家里绣嫁妆。我看定在冬月成亲也行,别留来留去留成了仇家。”
“娘!”杨妡扑进张氏怀里不满地嘟哝,“这么编排女儿不好吧?您要觉得我恨嫁,干脆就定到八月,我行过及笄礼就成亲。”
张氏狠狠瞪她一眼,“都大姑娘了还这么口无遮拦,你呀,真教人不省心。”眼角瞥见炕上两匹布料,随口问道:“给你爹买的?”
“嗯,”杨妡面不改色地答应,“看着挺厚实的,觉得颜色也不错,正适合爹穿,娘觉得呢?”
张氏摸摸料子,点头道:“还行,正好做出来开春穿。”
杨妡顺势道:“表哥身上衣裳也小了,娘手头有没有鸦青色的料子,顺便给表哥也做两身。”
在灯光下看颜色终究不真切,她昨天挑的两匹看着跟鸦青色差不多,但都是青灰色。杨远桥穿着合适,可魏珞穿起来就太老气。
所以,她才颠颠送过来跟张氏换。
张氏岂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低骂一声,“女生外向,眼看着胳膊肘往外拐了。”
杨妡并不着恼,乐呵呵地说:“娘多找几匹出来,要做就多做几件,连夏□□裳一并裁了。”
张氏口中虽骂着,却仍吩咐了素罗开库房。
没多大会儿,找出来四匹布,两匹鸦青色杭绸一匹佛头青的松江三梭布,还有匹象牙白的府绸。
张氏道:“你也该学着裁衣裳了,正好阿珞不嫌弃,你就练练手……一匹布能做两件有余,你先把开春的衣裳做出来,夏衫不着急。”
杨妡给杨嶙做过小儿衣裳,给自己裁过裙子,却从没做过男人长衫。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尺寸,可看着摊开的布却迟迟不敢下剪刀。
张氏见状,先将布匹对折抻平了,把各处尺寸量好,拿炭笔画个记号,然后拿起剪刀“刷刷”剪出个身子。
而袖子跟领子是要另外上的。
杨妡照猫画虎,比着张氏剪成的形状,将另外三匹布也裁了。
张氏又耐心地告诉她怎么挖领口怎么上袖子,带子要系在什么位置,腰身要留在何处。
杨妡心灵手巧,听过一遍心里有了数,便抱着一堆布料兴冲冲地回了晴空阁。吃过午饭,顾不得歇晌就开始穿针引线,到掌灯时分,衣裳已经有了大致轮廓。
张氏得知,叹口气,私下跟杨远桥商议,“就依你的意思,早早把妡儿的婚期定下来。不过可得跟阿珞说好了,妡儿年纪还小,不能由着性子来。要想生孩子,总得满十六才行。”
杨远桥满口答应:“行,你尽管放心,阿珞对妡儿可上心得很,但凡涉及妡儿,他没有不应的,再者没几天他就该当差了,一个月在家最多待两天,想荒唐也没机会。”
张氏想想也是,笑着点点头。
出了正月,瑞王府的长史上门把魏珞与杨妡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定在冬月初九,据说是个上上吉的好日子。
魏珞亲自带着两只大雁来下聘。
钱氏抱着杨灏看稀罕,“这会儿大雁都往南去了,从哪里弄来两只活雁,还一公一母呢?”
张氏手里领着杨嶙,笑盈盈地道:“说是特地往扬州那边抓的,千里迢迢的带回来,真够折腾的。”
钱氏笑道:“这样才显出心诚来。我看着当年明心法师说得没错,阿妡确实有福气……像咱们这种人家不愁吃不愁穿,不就图个知心知意的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