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孙逸之转头对杜衡关切的说道:“司徒大人,如今葛婴出了这等事,您回去可得好好安抚司徒夫人,若知晓胞弟犯事,夫人心中怕是难熬啊。只是不知,葛婴所犯之事,是否一早就告知了司徒夫人,如若如此,那今日这等结局夫人怕早已料到。”
孙逸之这一番话,听着是关切,却暗指葛婴所犯之事,乃是与杜衡勾结。杜衡闻言,面色如常,并不理会孙逸之,只见他忽然跪下,朗声陈情道:“陛下。请治微臣识人不明之罪!”
这时,孙逸之又道:“这识人不明之罪可比勾结小多了。”
杜衡闻言沉声道:“太尉大人,陛下面前莫要信口雌黄。我若偏袒葛婴,他如今怕早已位及九卿,又何至于做下这等糊涂事?”
不等孙逸之接话,杜衡复又向皇帝陈情道:“还请陛下治罪。”
皇帝颇有深意的望了杜衡一眼,道:“大司徒乃孤股肱,孤相信你!”
杜衡闻言颇为动容,恳切道:“谢主隆恩。”
皇帝示意杜衡起来,向群臣问道:“如今,赵大人病逝,葛婴犯案,这廷尉左监与京兆尹都空了下来,廷尉左监到可先放放,但京兆尹需得及时补上,诸位爱卿可有贤才举荐?”
杜衡心中明白,今日葛婴一事,无疑是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此时此刻,倘若由他举荐,必然少不得引来非议,但倘若他不开口,那么京兆尹这等京畿要职,怕就是易修远的人了,到那时,必然与他不利。
杜衡拧眉思索片刻,不多时心中便有了合适的决策。
不等众人开口,只见杜衡出列朗声道:“回禀陛下,臣有一人举荐!”
群官闻言皆是一惊,易修远亦是深感不妙,杜衡此人心思诡谲,不知他这又是唱哪出?
只听杜衡泰然自若的回道:“回陛下,臣听闻罪臣葛婴私纳之士,乃是崇愈夫子的关门弟子,此人初入昭阳不久,便已名满京城,不如请他上殿,由陛下考量。”
皇帝闻得崇愈夫子之名,已是颇为感慨,道:“崇愈夫子,乃当之无愧的护国柱石。他的弟子,自是不会差。”
杜衡再度行礼,推心置腹道:“陛下明鉴。此子初入昭阳,臣从未见过此人,更无半点瓜葛。今日,因着臣与罪臣葛婴的关系,本不该在此进荐,但臣唯恐陛下错失贤才,故而冒此风险。还望陛下恕罪!”
此话一出,皇帝颇为动容,面向群臣赞道:“大司徒此举,堪为百官表率。”
易修远与左冯翊对视一眼,各自站好,再无言语。易修远心中委实不快,本以为葛婴一事,多少能让皇帝对他生些芥蒂。怎知,不仅没有,反而叫他反败为胜,不仅让皇帝对他更为看重,还让他挡了自己掌握京畿三辅地的机会,更是卖了那才子一个举荐之恩,杜衡啊杜衡,当真好谋划啊。
廷尉崔玮雷厉风行,不出几日,便将葛婴罪名审问清楚,一条条罪状累积下来,圣旨下,京兆尹葛婴,罢官处置,没收家产,迁出京城,永不得再入昭阳!
消息一件件的传来,文君边练着字,边静静的听着,除了没想到大司空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便出手扳倒了葛婴之外,其余皆在意料之中。
素娥在一旁研磨,陆离抱着双臂,靠站在门框,咂咂嘴,像是回味无穷一般,说道:“这一出,小姐可真是安排的滴水不漏。”
文君浅笑不语,看了陆离一眼,道:“我安排什么了,之德钱庄的地下赌场,是义父早年就派人同葛婴联络设下的。该准备的,义父都备下了,我不过是决定义父埋下的那些线,何时何地怎么用罢了;古语云‘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见其害,难必不久矣’永安村一事,是葛婴作茧自缚。而且多亏了右扶风沈穆清大人,若非他明察秋毫,我又如何知晓京兆尹在同左冯翊争这廷尉左监一职。”
陆离一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毕竟马屁没拍好,颇有些尴尬。
这时,素娥接过话,打圆场道:“就算万事俱备,如果不吹东风,也是枉然呢,小姐就是这最关键的东风。陆离,你说是也不是?”
陆离如逢大赦,忙道:“对对对,我想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文君听着这番话,有了笑意,又写了一个字,方才放下笔,抬头对陆离吩咐道:“今夜,该是时候好好用用你的轻功了,记得将举证葛婴的那名千手带回来,那可是咱们府上,除了你以外,少有的易容高手。”
陆离站直行了个礼:“小姐您就把心安安稳稳的放在肚子里头,保证给你办妥喽!”
说完,复又没骨头一般的靠回了门框上。文君看看他,眼中颇有些笑意,文君沾了墨,继续写着字,素娥也继续研磨,整个文府,平静的毫无波澜。
承德七年五月初五端午节,皇帝于承乾殿上召见卢若英,考其才学,问其朝政,卢若英侃侃而谈、对答如流,甚的皇帝欢心,于是圣旨下,卢若英官拜京兆尹,即刻上任!
消息传来的时候,文君正在府中各门上插柳,手中新折的绿柳清新可人,陆离跟在文君身后,手里握着一个剥开的粽子吃着,神色中掩不住的欢喜,笑道:“咱们小姐真是厉害,这么几日的功夫,每天在府上吟诗作对,逗鸟取乐,再偶尔出门逛逛街,就让卢先生坐了京兆尹!”
文君淡淡的笑笑,回道:“朝堂上的争斗从来都没停过,我不过是在合适的时候煽煽风、点点火罢了。而且,卢若英能官拜京兆尹文君倒没有料到,原以为会被外放做个郡守,他能留在京城,也省了我多为他谋划一步,算是意外收获了。”
陆离又接着说道:“我之前跟卢大人聊着,卢大人之才委实不可小觑,做个京兆尹我还觉得亏了他呢。”
文君把未插完的柳条递给陆离,道:“好了,别贫了。你去告知卢大人,今晚请他踏月来访,就说我要摆宴,恭贺他高升京兆尹。”
陆离道一声得令,领命去了。
晚上,文君在府中置办了宴席,并将宴饮之地挪到了文府花园的湖心亭中,地方虽不大,却也比呆在屋内通透。
卢若英于月初升之时来到文府,由陆离引着来到后院。
只见他目光平视,步伐高昂,平稳的踏步走上通往湖心亭的栈道,一身寻常的黛蓝色直裾,外套一件茶白色大袖衫,头顶素银簪冠上嵌着一颗明珠,在月下煜煜生辉,衬得整个人气度愈发清雅高华。
望着他如是风姿,文君忽地想起一个词来——玉树临风。
他被陆离引进亭中,见到文君的那一刻,眸中早已不是当日初见之时的客气,多了几分亲近,尤其是他无意间望向文君眉眼的刹那,还夹杂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炽热。
文君起身微微一福,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再见之时,卢大人已官拜京兆尹了!”
卢若英看看文君,对文君深深作揖,叹服道:“小姐心智如此,卢某拜服!”
文君忙示意陆离扶他起来,笑道:“卢大人握瑾怀瑜,何必客气,文君也是爱惜人才,快快坐下,今日备了上好的饭菜,只待与卢大人畅叙一番。”
卢若英也不是拘泥的人,便围桌坐下,文君示意素娥添酒:“薄酒一杯,卢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小姐客气。”
说着一同举杯,相碰饮下。边吃饭菜,叙叙说了些闲话,忽然,卢若英放下筷子,道:
“先前是卢某狭隘,只以为小姐懂些诗词歌赋罢了,今日始知小姐心智非常人可比。经过这番周折,卢某对小姐心悦诚服。今见小姐,到让卢某想起一首《水仙子》来。”
文君抿嘴一笑,自斟酒一杯,道:“大人请说。”
只听卢若英洋洋洒洒的念道:“秋风远塞皂雕旗,明月高台金凤杯。红妆肯为苍生计,女妖娆者能有几?两娥眉千古光辉:汉和番昭君去,越吞吴西子归。战马空肥。[注1]”
这首词文君自然熟悉,讲的是昭君和西施,一个为了汉朝远赴塞外和亲,另一个被自己心爱的男子范蠡送去吴国为妃,助勾践灭亡了越国。
这两个女子,无论是否自愿,都是以女儿之身为朝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文君听着这首词,心内凉凉,她低眉自嘲的笑笑道:“卢大人以为,这首词是赞美她们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吗?可惜在文君看来,她们不过是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可怜女子罢了。昭君与西施,她们都被心爱的人,送上了敌人的床榻。靠女子来获得自己想要的权势,空将战马养的健硕,却也毫无用武之地。”
卢若英听完这一席话,有些愕然,他不过是想借这首词来赞美文君,身为女子具备风云朝政的本事,却不想,文君竟看到另外一层意思。
卢若英举起酒杯,道:“卢某失言,自罚一杯。”
卢若英一饮而尽,他放下手臂,搁在桌子边缘处,有意无意的把玩着手里的酒盏,只听他复又问道:“卢某忽然好奇,你方说,昭君和西施,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可怜女子,那么你呢?倘若你是西施,当知晓范蠡要将你送给吴王夫差,你若有机会离开,你会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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