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那天,她一滴泪也不曾留,只是那巨大的锥心之痛,化作千片万片,深深的刻进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从此——密不可分!
“想!”
她几乎没有犹豫的说出了这个字,幼小的眸中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文濯摸摸她的头:“好,从今以后你就叫文君,我就是你的义父文濯。”
文君水晶葡萄般的双眸看着文濯,伸手摸摸他的眉毛、又摸摸他的下巴,这个人,与她的父亲半分也不像。于是,小小年纪,她便冷言质疑道:“你这么年轻,如何做我的父亲?”
文濯唇角挂上一丝笑意:“胆子倒是不小。你多大?”
“刚过十一岁。”
“我二十一岁,大你十岁,做你义父足够了。”
那便是文君与文濯的初次相遇,随后六年,他将她送去姑苏常太息老先生处受教,每隔半年来看她一次。
渐渐的,文君年岁大了,晓得了每次他快来时,她为何那般期待,也晓得了见不到他的时日里,为何心中日日都是他的脸庞。
好不容易等到他将她接回了昭阳,得以日日相见,可他却将她的画像送去了宫中。
文君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亦深知他此生的心愿。她和他注定密不可分,她要报的仇,也是他要实现的心愿,所以她必须入宫。
只是,他和她也注定只能是这名义上的父女,他是个心怀天下的峥嵘男儿,心中不会有她的位置。甚至,作为他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会给与她。
有些情,连埋在心底都不合适,它根本就不该存在。如此想着,文君原本冷硬的心,便更硬了一分,只有这样,她便不会晓得什么叫痛。
文君站起身,神色淡漠,她一如往常的吩咐道:“我困了,歇息吧。”
素娥扶着文君,往内室走去。曳地裙下慢而娇软的步子恍如生莲,使她本来纤细的身子显得更加柔弱。就这样步步虚晃,她的身影,渐渐入了那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之所……
随后几日,文君为卢若英择了一处位于东郊的静闲园,又着人细致的收拾了一番。七日后,陆离护送卢若英住进了城郊的静闲园内。
这日午后,阳光晴好,文君捧了一本书,垫了软垫坐在廊下晒日头,陆离和素娥侍奉在侧。
花园中的柳条新发了嫩芽,假山周围那一圃枯黄的草地上,隐约也可见得一些新绿,无边光景一时新,文君心下开阔了不少,她想了想,对陆离吩咐道:
“你去找张夫人领了对牌支些银子,然后交给百芳苑,叫他们仔细打点着,去京兆尹[注2]府周围放个消息,就说东街静闲园内住着一位才子,胆识、谋略过人。然后再去告诉卢若英,如果有人求见,一律不见!”
陆离领命,然后笑道:“小姐这一出,铁定得急死葛婴那瘪三儿。”
文君闻言,无奈的摇头笑笑:“我来问你,最近让你调查葛婴,可查到了什么?”
陆离得意的挑眉一笑,从怀中抽出一块叠好的方巾递给文君:“纸张容易坏,我就让他们写绢布上了。”
文君疑惑的接过,打开细看了一翻,心中委实一喜:“好小子,不曾想竟被你拿到这等证物,有了它,我与卢先生的三月之期,怕是还能提前了。”
文君复又将方巾叠好交还给陆离,吩咐道:“这等大事,左冯翊朱瑾怕是会很感兴趣。”
陆离收好绢布,吐吐舌头,俏皮的笑笑,一溜烟儿的跑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昭阳人人都在议论,东街住了一位才子,京兆尹三次登门而不见,一时间昭阳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位才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倘若京兆尹知晓卢若英因着他渐渐声明远播,怕是悔都会悔死,只可惜,在葛婴心里,他对卢若英这番三顾茅庐并无他人知晓。
卢若英越是不见,他就越觉得卢若英是位高人,对他越发势在必得,银财珍宝流水一般的送进东街,再加上文君可以派人在城中推波助澜,随之而来的,是卢若英的声望越来越高……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右扶风:官名,同京兆尹、左冯翊乃是三公九卿制时期京师三辅地区的行政长官,在九卿之外。
☆、月下亭
当然,既是欲擒故纵,自然要纵的得当,在这样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在承德七年三月二十四,卢若英正式搬进京兆尹府成为谋士!
这日午后,文君在廊下看书,忽向素娥问道:“司空易大人今年多大岁数了?”
素娥答道:“六十有三了。”
文君了然的点点头,这时,素娥问道:“小姐,京兆尹得了卢若英,廷尉左监之职怕已是囊中之物了吧?”
文君不屑冷哼一声,道:“哪有那么顺利。这些年大司徒和大司空暗地里较得劲可不少,现成还放着一位左冯翊,且大司徒对这位京兆尹也是可有可无,再加上大司空的阻挠,到底这廷尉左监还差着一撇。”
素娥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文君不由得轻笑,对她吩咐道:“可得让司空大人知道,东街静闲园的那位才子,进了京兆尹的府上。”
素娥颔首领命。
半月后的早朝,皇帝沄泽头戴十二毓平天冠,身着龙袍,端正的坐在未央宫宣室殿上,二十五岁的年轻面庞隐藏在珠毓后,眼里满是与年纪不符的沉静。
行过跪拜大礼,但见众官之首,并站着三名头戴七梁梁冠的官员。
那位年近五十、两鬓微白、浓眉鹰眼、丰唇美髯的便是大司徒杜衡。而他身边那位长得慈眉善目、体态微丰的花甲老人,便是大司空易修远。最后一位须着山羊胡、身形精干、时常左顾右盼的便是太尉孙逸之。
这时,司空易修远上前启奏:“陛下,下官有本启奏。”
皇帝示意:“嗯。”
易修远先正正规规的行了一个大礼,起身时,神情中满是肃穆:“回陛下,老臣自先帝一朝便任司空之位,空食皇家俸禄,却政效甚微,故老臣无一日不敢兢兢业业,克尽职守,为陛下尽忠。如今,朝中有人欺上瞒下,做出辜负陛下之举,臣不得不忍痛检举……”
说着,司空大人触动心肠,抬袖沾了沾眼下的泪水。
这时,皇帝命身边太监递上黄巾,待易修远拭去泪水,方说道:“司空为我朝鞠躬尽瘁,孤晓得。既有人做出背弃孤之事,司空也不必为其惋惜,直说便是。”
易修远谢了皇帝赐巾之恩,深吸一口气,忍下哀痛,回道:“回禀陛下,臣参京兆尹葛婴,私纳谋士,遗贤不报!其听闻崇愈夫子关门弟子卢若英入昭阳,葛婴便迫不及待的三顾茅庐,据说还出言威胁,软硬兼施,现下已将那名才子收入府中。”
此言一出,群官间立马陷入一片私语,葛婴闻言大震,几乎瘫软在地。
皇帝闻言,隐含怒气道:“廷尉!”
廷尉崔玮从队列中踏步而出,朗声道:“臣在!”
皇帝下令:“即可去查!”
“且慢!”廷尉尚未领命,便被一人制止,仔细一看,正是左冯翊朱瑾,他从怀中拿出一快绢布,正是之前陆离拿出来的那块,只听朱瑾说道:“回陛下,臣近日收到京兆尹辖地永安村的一封请命书。”
皇帝闻言哦了一声,道:“京兆尹辖地的请命书,居然递到了左冯翊手中?呈上来!”
朱瑾将一方绢布从怀中取出,递给了前来的太监。
那是一封血书,乃是永安村村民状告葛婴滥用私权,强占私田修宅一事的始末。仅此也就罢了,葛婴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竟滥用私刑,打得七名村民致死致残,为了遮掩此事,葛婴还在永安村周围部署人手,盘问每一个出入村的人。
皇帝隐在平天冠后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只听他冷言道:“好一个欺上瞒下的京兆尹,竟用这等强硬手段,将永安村的惨案,在孤眼皮子底下隐瞒两年之久。葛婴,你好大的胆子!”
葛婴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软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慌忙的抬了手去擦额头的汗,手哆嗦的厉害反倒将汗水蹭进了眼睛里,使他更加窘迫。
“臣……臣……”
葛婴说着,眼角去偷瞄姐夫杜衡,可谁知杜大司徒面朝皇帝,腰背笔直,姿态坦然,浑不看他。
绝望如一盆冷水倾泻而下:“臣……臣有罪!”
皇帝闻言不做言语,葛婴忙会意,哭着认罪道:“臣糊涂啊,罪臣沉浮官场二十余年,却只做得京兆尹,但罪臣一心想为陛下效力,两年前,罪臣也是受妖人蛊惑,说永安村有一处风水极佳之地,若在那处建宅,必然平步青云……罪臣……罪臣糊涂啊。”
皇帝冷哼一声,道:“是糊涂!打着为孤效力的旗号,图谋私利,无耻之极。来人,暂将葛婴收监,命廷尉细查葛婴一案。”
葛婴闻言,整个人身子一挺,一头栽倒在地。前一刻还在想着升官发财的葛婴,这一刻如软脚虾一般被侍卫带离了宣室殿。无常和明天,总不知是谁先来。
葛婴被带离后,便听太尉孙逸之大人,摸着山羊胡须,颇为惋惜的说道:“这葛婴还真是不识抬举,做出这等欺上瞒下之事,白白辜负了司徒大人的举荐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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