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废墟里,一盏昏黄的宫灯如豆,将另一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萧瑟地投在地面。
前世里与顾晨箫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她被遣送回千禧,与带着枷锁的顾晨箫擦身而过。顾晨箫那时已然兵败,身上扛着重重的枷锁,面上被刺了青,依然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说了句:一路保重。
第二百六十章 杏帘
透过梦境,慕容薇第一次见到了十几年后的顾晨箫。仅仅不惑的年纪,曾经墨黑的长发里便杂了大片的灰白,微微佝偻的脊背再也不能顶天立地,瘦弱的身形似是被寒风轻轻一吹便消失在风里。
便是在梦中,自己只是一缕混魄,慕容薇的心也如片片凌迟,痛得喘不过气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浸湿了杭绸素面的枕头,她依旧不舍得张开眼睛,想要在梦里多看顾晨箫一回。
梦依旧继续,顾晨箫缓慢地蹲下身子,手抚着璨薇宫前那块倒塌的匾额,露出温柔又伤感的笑容:“阿薇,这大约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看你了,真怕你饮过了孟婆汤,便不会记得还有个顾晨箫。可是,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要去找你了。”
泪水肆虐,打湿了枕席。慕容薇心痛如绞,没有张开眼睛,而是任由温热的泪水如泉涌,缓缓划落下来。
不晓得自己有没有饮过孟婆汤,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始终忘不了顾晨箫,不管是在前世还是在今生。
耳听着铜制沙漏细细如流水的窸窣声,慕容薇依旧半梦半醒。猛然间便是多宝阁里的西洋自鸣钟连着铛铛两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脆,尤似当头棒喝。
慕容薇牢牢抓住榻上朱漆云纹的阑干,粉色的蔻丹划出一条条的印痕。几乎就在一瞬间,她做出了决定。
明知建安一片刀山火海,温婉尚且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她是否也要效法温婉,往前勇敢的迈出一步?
晨曦初露,皇城西门里北大桥下,于婆婆祖孙二人开的旅店里,一早刚刚卸了铺板,便瞧见一位身着藏蓝底子白色忍冬花纹布帔子,挽着妇人发髻的年青女子,沿着青石板铺路的桥面,茫然往店门口行来。
清早生意清闲,于婆婆提了清水洒扫着门前的空地,好奇地望了那女子两眼。
女子不过花信年纪,却孤身一人行走在外,显得有些奇怪。她手挽一个藏蓝色印花包袱,显得神色有些憔悴,又立在店门前一时踟蹰不前,于婆婆晓得这女子大约遇到了为难事。
自打去年收留过无钱住店的罗讷言,却被他医好了孙子的顽疾,于婆婆更深信世间好人好报,越发积德行善。眼见这女子目光清愁幽怨,只怕是银钱不便,便起了恻隐之心,问道:“大嫂是吃饭还是住宿?若只是歇脚,也里面请坐。”
这妇人装扮的女子自然便是罗蒹葭,见兄长的心迫切,依着早先的安排,一早便来演这出寻亲的大戏。
罗蒹葭谢了于婆婆,腼腆应道:“正是想要住店。不瞒婆婆,因小妇人孤身一人在外,身上银钱不足,小客栈不放心,大客栈住不起。幸遇路人指点,推荐了您这里,说您为人热心厚道,价钱又公道,便想过来瞧瞧。”
一个女人出门在外,自然多有不便。幸而西霞民风淳朴,到不拘束妇人抛头露面。于婆婆见罗蒹葭眉目清秀,说话温雅,颇为体谅她的难处,便往店里相让。
一路领着罗蒹葭进到内院,选了自己旁边的一间厢房,于婆婆请她进来歇息。
罗蒹葭道了谢,腼腆地问了于婆婆的房价,确实公道,便先解了包袱取些碎银子与铜钱,付足了三日的食宿费用。
不为偶然落脚,也不似走亲访友,于婆婆到有些好奇罗蒹葭怎会在她的小店连住三日。闻说罗蒹葭还未吃早饭,便先打了水给她洗脸,又下厨去煮面。
罗蒹葭洗去风尘,于婆婆的面也刚好煮熟。就着一碟子糖醋腌的萝卜干,一碗菠菜鸡蛋面很快便风卷残云。
于婆婆又好心替她盛了些面汤,这才问到:“未知大嫂一人来到皇城,是寻亲还是落脚?见大嫂风尘仆仆,到似是急着赶路,老婆子多嘴问一句,怎得一住就是三日?”
一句话触动罗蒹葭的伤心事,她眼泪簌簌而落,掉进面前的大海碗里,激起小小的涟漪:“婆婆是个热心人,小妇人也不隐瞒。来此本为寻亲。却不知道这亲人能否寻得,自然要多花费几日。”
将前番杜撰的过往与于婆婆讲了一遍,说到动情处,不用演戏,罗蒹葭也落下了泪水。
她自怀里掏出一张药方,递给于婆婆看:“不瞒婆婆,小妇人娘家姓罗,本是开药铺的出身。这个方子被小妇人偶然得到,听闻是皇城里头罗家药铺所出,疑心那便是小妇人失散的兄长,这才来到皇城。只是在皇城寻人,也如大海捞针,也不知那罗家药铺又在哪里。”
“罗家药铺”?于婆婆接了那张药方细看,她如今与罗讷言走得近,能识得他的字迹,到能分辨真伪。看了药方,再细看罗蒹葭的眉眼,不说不知道,一说还真与恩人有几分相像。
昔日恩人过来投宿,也口口声声说是寻亲,每日在大街上转悠。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如何巧合的事,恩人两兄妹都在自家客栈落脚?
罗讷言感激于婆婆当日收留,如今虽然发际,依然时常带些礼物回来走动。那罗家药铺处在闹市,于婆婆还曾带着孙子去拜访了几回。
见罗蒹葭楚楚可怜,又是牵涉到恩人身上。于婆婆古道热肠心起,与罗蒹葭说到:“你提到的这罗氏药铺的掌柜,老婆子刚好识得,便带你去认一认,是与不是你都好放心。”
罗蒹葭闻言大喜,立起身来给于婆婆见礼,激动得泪眼盈盈。
于婆婆唤了孙子起来守着门户,自己胡乱换了件出门的衣裳,便自告奋勇带着罗蒹葭出了门。
罗家药铺里头,罗讷言这几天神不守舍,掰着指头算着日子,不晓得妹妹哪天才能寻来。他的目光时时越过窗扇,徘徊在长街之上,简直望穿秋水。
长街的尽头,于婆婆领着罗蒹葭一路走街穿巷,汇在闹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头。与兄长见面在即,罗蒹葭身子微微发抖,每走一步,便能听到自己的心脏重似擂鼓,似要跳出胸膛。
杏帘在望,罗家药铺那杏色的布幡在风中飞扬,似是向罗蒹葭招手。
第二百六十一章 凝噎
昔年杏花微雨,罗氏药铺的布幡便是这样在家门口迎风招展。
罗蒹葭哎吆一声,脚步踉跄,竟赶在了于婆婆前头。
双手抚摸着那面半旧的布幡,罗蒹葭泪水簌簌而落。她未施脂粉的脸格外苍白,泪眼婆娑地望着于婆婆,激动得泣不成声:“与我娘家挂得布幡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罗蒹葭抚摸着布幡,似是见到久别的亲人,早已分不清是在演戏还是真情流露。她以手指小心描画着上头提的罗氏药铺几个大字,竟有些近乡情怯。
于婆婆是急性子,早三步并做两步进到了里头,大着嗓门吆喝在柜台里头抓药的小学徒:“罗大夫可在?快请罗大夫出来。”
罗讷言因在前头等得焦躁,又无心替病人问诊,便躲懒跑去后院拿着捣药杵捣药打发时间。听得于婆婆的大嗓门,疑心是妹妹来到,一溜小跑便从后院蹿了出来。
杏色布幡下,着了蓝色布衣的女子痴痴而立,消瘦的身形格外令人怜惜。她一双眼睛望着罗氏药铺这几个大字,步子挪也挪不动。唯有淡蓝色的手帕紧紧绞在指头上,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罗讷言立在药铺门口,似梦似幻,声音极轻地唤了一声:“蒹葭,是你吗?”
没有想像里的肝肠寸断,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与问候,罗蒹葭缓缓回过头来。
疏影横斜,霞光日盛,一片云蒸霞蔚。长街之上依旧人来客往,如流动的长卷。罗讷言与妹妹两两相望,时光好似凝滞,又好似无动于衷,他们不过是这恒河沙数的三千世界里渺小的沧海一粟。
除去于婆婆,甚至没有人留意到这一场兄妹团聚的感伤与欣喜。
罗讷言向妹妹静静张开了双臂,立在罗氏药铺漆得崭新的门楣下,自然到就像是妹妹仅仅出了趟远门:“蒹葭,欢迎回家。”
几块青石板路的距离,和兄长向自己张开的双臂,足以抚平罗蒹葭这些年的忧伤。她含泪而笑,一步一步走得从容轻快,直至感受到兄长温暖的怀抱,听到自己安静的心跳。
于婆婆早已感动得眼泪稀里哗啦,她从衣襟上解下青色布帕子,往自己脸上胡乱一抹,也不打搅这对兄妹,悄悄走出了药铺的大门。
司药的小童机灵,从柜里取了一吊铜钱,在门口赶上了于婆婆,替她雇了辆车,又替东家致谢:“今日多有怠慢,您老慢走。”
知道今日东家无心问诊,小童送走了于婆婆,回来便开始麻利地上着门板,挂出歇业的牌子。
罗氏兄妹如今眼里哪能瞧得到别处?罗蒹葭好似做梦一般随着兄长穿过药柜,往后院走去。那半截蓝布印花的帘子,当日罗蒹葭曾在车中惊鸿一瞥,今日实打实攥在手里头,又是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罗讷言扶着妹妹,心内百感交集。眼见妹妹将脸贴上帘子,半晌舍不得放开,他只是安静地等候,并不出声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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