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临走前见萧枎一脸不服,冷冷淡淡道:“三姑娘不要以为没有借据就能一了百了,我想证明,随时都能拿出证据。”言讫,拂袖而去。
冯氏一把揪住萧枎,切齿道:“你真的拿了他三百两?!”
萧枎被母亲再三逼问,无奈之下只好承认。冯氏气得使劲推她一把,怒道:“你个不省心的东西!你知道个轻重么?”
萧枎被她搡得狠狠跌了一跤,委屈哭道:“我就想用好点的东西,我手里的那点钱又不够……我又不像八妹,想买什么都有三伯母贴补……”她口中的“八妹”指的是萧槿。
冯氏听她说起这个就来气,当下怒道:“你是抱怨我没法让你过好日子是么?!”
冯氏出身不如季氏,家中也不如季氏娘家资财丰厚,妯娌之间难免攀比,冯氏本就觉得这是她心里一根刺了,如今被女儿揭出来,心头火立时噌噌往上窜。
“此事你自己去跟你父亲说去,”冯氏冷笑,“这窟窿我可不给你填!”
萧枎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拽住冯氏的袖子哭道:“母亲不帮我,我可怎么好?那卫庄翻脸不认人,万一真是捅到伯父那里……”
冯氏一把挥开她,骂了句“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愤愤而去。
萧枎跌坐在椅子里,自家又抽抽噎噎哭了半晌,才慢慢止了。
她忽然想起了昨日瞧见的卫家二公子。
卫家堆金积玉,富贵泼天,卫启沨身边一个书童穿的衣衫都是潞绸的料子,如果她能嫁给卫启沨,那岂不是此生荣华享受不尽?
何况卫启沨生得真是神仙也似的人物。
萧枎微抿唇角。卫启沨在萧家住的这段时日里,她一定要抓紧机会。
卫庄赴考那日,萧槿起了个大早。
因为卯时一刻就要准备入场了,所以卫庄必须及早动身。萧槿穿戴盥洗完毕后,也顾不上吃东西,匆匆赶去了西跨院。
卫庄已经收拾停当,正立在院门口与宋氏和卫晏话别。
府试分帖经、杂文、策论三场考试,前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考两天,一共四天,所以卫庄要在号里待上四天。过夜用的棉被与笔墨、特用纸张都由考场提供,连三餐都是免费的,参考的士子只携带考引入场即可。
宋氏见儿子面上并无半分焦躁紧张之色,觉得儿子大约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去号里睡上四天,叹了一回气,犹豫着道:“哥儿好赖写几个字儿……万一,万一就过了呢?”
卫晏小脸上也写满担忧:“哥,你……你是想开了还是……”他说着话见兄长以目光询问,又觉得这个时候不能给他施压,当下又忙道,“没什么……哥你尽力就好。”
卫晏余光里瞥见萧嵘往这边走来,知他是来找晦气的,端起脸看向他:“你来做甚?”
萧嵘笑道:“自然是来送送表哥的啊。”
“我哥不需要你送,你走!”
萧嵘不以为意,径自上前道:“晏哥儿这是什么话,我也是好心来着。”他嘴上这样说着,斜眼看向卫庄。
去家塾不必这么早的,但他今日特地提前起了,为的就是来西跨院这边看个热闹。
府试与县试一样,需要参考士子保结——其一便是取具同考者五人,写具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其二是请本县两名廪生具保,保证参考士子不假名、不匿丧、不替身、不冒籍,且身家清白。
卫庄的废物之名传扬颇远,这回府试光是找人保结就费了一番工夫,因为没什么人肯为他担保。将来万一卫庄为了过考而耍手段被抓到,为他保结的人就要受牵累。
萧嵘听说这件事后笑了好半晌,心里啧啧不已,卫庄这种人真是不适合走科举,倒不如早早回家种地算了。
不过他满以为卫庄今早会惶惶焦躁的,结果眼下观察半晌,却见他没事人一样跟宋氏和卫晏道别,仿似他不是去赴考,而是去春游一样。
萧嵘很是失望。不过他跟着又想,卫庄大约是为了不让他看笑话才故作镇定的,他可是听说卫庄前些日子光是听见“府试”俩字就害怕。
萧嵘思及此,忍不住笑了出来,拍拍卫庄的肩,道:“好生考,表哥归来之日,我亲去迎接。待到发案之日,我去为表哥看榜。”说罢,哈哈一笑,转身走了。
卫晏气忿忿地瞪了萧嵘一眼,转头看向兄长:“哥哥不要理会旁人,不论怎样,尽力就成。”
卫庄顿了顿,垂眸看向面前的胞弟,须臾,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浅笑颔首。
萧槿看了半晌,走上前时,卫庄让宋氏跟卫晏不必送了,只让萧槿与天福跟随他出门。
走到大门口时,卫庄见萧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低头问:“今早是匆忙起的?”
萧槿掩口打了个哈欠:“嗯。”
“用早饭了没?”
萧槿摇头。
她一路犯着迷糊跟着卫庄往前走,走着走着忽见卫庄停了下来,险些让她一头撞他身上。她正想问他是不是要上马车了,就瞧见面前伸过来一个纸包。
“吃吧,热乎的。”
萧槿错愕抬头,愣愣地接过卫庄手里的那个纸包,打开一看,发现是两块松软的黄米面枣糕。
萧槿瞬间吓醒了。
她扣扣索索的庄表哥居然给她买了两块枣糕!
简直难以置信!
萧槿遥想当年那个兔耳朵,再看看眼前的枣糕,一时大为感动,但跟着又想到了什么,一脸担忧地仰头道:“表哥,你是不是在贿赂我?虽然我爹是主持府试的,但如果你想舞弊的话,似乎也不容易……而且万一被人告了,可怎么好?”
府试由本府知府主持。
卫庄一顿,跟着又十分顺手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不过是对你来相送的犒劳而已。”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一道兴奋的少年声音传来:“啾啾你怎么来了?”
第6章
萧槿循声望去,瞧见来人,笑道:“我是来送我表哥的。”
卫庄瞧着那个一径往这边奔过来的少年,在脑中搜寻了一番,想起了来者何人。
间壁江家的公子江辰。
这位江小公子有事没事就爱跑来萧家串门,对萧槿颇多照拂。
萧槿说话间,江辰已然到得跟前。他兴冲冲地跟萧槿一叠声道着“真巧”,又命小厮提来食箩,笑问萧槿要不要吃刚出锅的蒸酥。
萧槿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枣糕:“庄表哥给我买了枣糕了。”说话间仍旧觉得如坠梦中。
真是不敢信啊,她庄表哥竟然给她买了两块枣糕……
江辰也是一愣,转头看了卫庄一眼,惊诧不已。
卫庄的吝啬是左右邻舍皆知的,江辰也是深有体会。有一回江辰跟卫庄借香茶饼,结果卫庄拿出小刀对着一片香茶饼仔仔细细地给他切了一个小小的角,还不及江辰的小拇指甲盖大。
江辰当时对着那一粒香茶饼怔了许久,自此之后再也不敢来问卫庄借东西。
江辰其实不太明白,卫庄家中也颇有资财,明明不缺银子,怎么就抠成那样呢?
江辰禁不住感慨,卫庄今日肯拔毛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嗟叹间转头跟卫庄寒暄,但卫庄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又时不时打量他一眼。
江辰觉得莫名其妙。
他近来似乎没跟他借过东西吧?
不过江辰很快释然了,卫庄约莫只是因为即将赴考,有些焦虑而已。
江辰也是要去考府试的,他本想着既然碰巧遇见,不如跟卫庄同行搭个伴,但卫庄并无此意,出言回绝了。江辰也不好勉强,跟萧槿说笑一回,作辞离开。
卫庄瞥了江辰的背影一眼,转而低声跟萧槿叮嘱一番,末了拍着她的脑袋道:“四日之后你来接我好不好?”
萧槿一怔仰头:“为什么?”
送完还不成,还要来接?
卫庄理所当然道:“你送了我自然也要来接我,如此方谓有始有终。”
萧槿嗫嚅片时,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便如此言定了,”卫庄见她没有推拒,权当她默认,又往萧府大门内扫了一眼,“我届时会及早回来的。”
萧槿总觉得卫庄辞色间透着些莫名的异样,似乎是心里存着什么事放心不下一样。
难道是惦记着他屋里剩的那点灯油?
萧槿暗暗摇头,她总还是觉得卫庄自打上回溺水后,整个人都有点古怪。
卫庄上了马车之后,靠在云锦靠背上闭目养神。
府试是他早就过了的,通过这种遴选生员的考试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如今只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事。
纵然他一路考入殿试摘取鼎元,他也是以卫庄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变回卫启濯,但是不论如何,总还是要有所筹谋。
方才宋氏与卫晏为他送行时,他有一瞬的晃神。荣国公府锦簇花攒,但兄弟之间的倾轧也从未断绝。
站得愈高,斗得愈狠。
他虽能于激流之中应对自如,但有时也觉倦怠。
而成为卫庄的这几日,他深觉松泛。宋氏跟卫晏待他十分真诚,萧家也相对敦睦。
算是有失有得。
天福见自家少爷闭着眼睛半晌不言语,以为他睡着了,忍不住出声道:“少爷醒醒神,咱们即刻就到贡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