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八娘不由一笑,这个彭一针倒是个倔强的人。
“那后来呢?发现不同了没?”她追问道。
彭一针一拍大腿,“功夫没白费,还真让我找着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曹氏顾十八娘以及小伙计同时问道。
彭一针很满意自己讲故事的效果,嘿嘿笑了,故作神秘地拿捏一刻吊足了三人的好奇心,才缓缓说道:“到最后还是我跟那妇人的丈夫撕扯打翻了药锅,药洒在我脚面上,烫的我在地上坐下来,才发现问题所在。”
“发现什么?”小伙计和顾十八娘忙紧着追问。
彭一针一笑,顺手从柜台后抓出一把药,“你们瞧,这是清半夏……”
小伙计认得,顾十八娘想了想才模糊认得。
“你们知道这清半夏怎么炮制的?”彭一针带着几分神秘问道。
一般的小药铺都养不起炮制师傅,都是直接从药行或者其他药铺卖药,虽然看上去都是跟药材打交道,但大夫和炮制师傅却是两个泾渭分明的行当,隔行如隔山。
顾十八娘迟疑一下,皱眉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好像是清水浸泡然后加矾石煮后切片……”
彭一针没想到她说出来,不由面露惊异之色,“咦,小娘子……”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看来小娘子不是初入行,倒是有些根基……”
顾十八娘一笑不语。
“是,正是如此,不过别小看了这泡和煮,里面的讲究大了,”彭一针接着说道,将手里的清半夏摊开,“冬天要泡十四天,而夏天呢则要泡七天,泡的时候,一天最多换两次水,哎,还别不换,也不能多换,然后尝一尝,有麻辣味了,还有,这麻辣味不能重了也不能轻了,然后才能再加矾石煮,这煮的火候又是一个讲究……”
顾十八娘听得入了迷,竖着耳朵只怕漏了一句。
“……你们听听,这是很简单的事么?是谁都能做好的事么?”彭一针舒了口气说道:“他娘的,我当时药铺进的半夏,别说讲究什么冬天夏天了,总共加起来也没泡够三天,随便煮了,切得片子足有手掌厚……这种半夏别说吃三副,就是吃上一年,也治不好病!”
哦,原来如此,顾十八娘默然点头,她明白了。
“小娘子,你们说这药重要不重要?我们这当大夫的怕不怕它?”彭一针看着顾十八娘问道。
顾十八娘点了点头,太重要了。
“这位董老爷,就是制药的高手,但凡他经手的药,用了比别人炮制的功效好两三成,你说这样的人,在俺们这些大夫眼里是不是就跟神仙菩萨一般?”彭一针笑道:“你说这样的人值不值得被俺们这一行当里的人称呼一声老爷?你说这样的人的药材,值不值的大家高价去抢?”
“值得。”顾十八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太值得了。
第23章 婚约
彭一针见她答得痛快,点了点头,说道:“值得,很值得,这药材炮制说小了影响的是药效,说大了关系的就是生死,我们做大夫的诊对了病开对了方,治病功效的高低还是取决于药的好坏……”
说着话,他叹了口气,“前几年一个大夫治病治死了人,被官府抓了治了个草菅人命的庸医之罪,打断了一条腿,老大夫连口的冤屈,活活气死了,其子不甘心,围着这一病症这一药方研究了三年,终于发现一切根由是在药上……”
“如何?”顾十八娘忙问道。
“巴豆霜……”彭一针带着几分愤愤道:“问题就出在巴豆霜上,那药里用巴豆霜,小娘子可知道巴豆专入肠、胃,辛热大毒?”
顾十八娘点了点头,这个基本的常识她还是知道的,接过话头道:“所以才要去壳研碎压榨去油。”
彭一针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正是如此。”旋即又叹了口气,“这些道理那些炮制药材的人也该知道,偏偏就有那些人漫不经心,那老大夫给人用的巴豆霜,就是没有去尽油的,制的霜不仅发挥不了功效,反而导致那患者一命呜呼……”
说罢他长长吐了口气,似乎替那老大夫吐尽心中的冤屈。
顾十八娘默然点了点头,曹氏也叹了口气。
“小娘子,我瞧你颇有造诣,不如寻个名师……”彭一针正容说道,话没说完就见曹氏面色微僵,猛地想起这顾家虽然落魄了,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诗礼官宦人家,而这位顾小娘子是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
让一个官宦小姐去拜师学炮制药材,这可跟人家自己采药谋生的性质完全不同了,一旦拜师那就是入了他们手艺人的行当,从此就成了匠人。
你让一个士家小姐去当低贱的工匠,这不是羞辱人家嘛。
彭一针忙道歉,曹氏一笑不再多留告辞而去。
“十八娘?”看着她神情沉沉,曹氏不由关切地问道:“可是累了?”
顾十八娘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想事情……”
“哦?想什么?”曹氏笑道。
想那董老爷,想那神奇又至关重要的药材炮制,想那会让人人争相购买的良药……
技艺,原来如此神奇。
“娘,我想我会的太少了……”顾十八娘抿嘴说道。
“不少了,”曹氏笑道,随后迟疑一下,“怎么,你该不会真的想要学这个吧?”
顾十八娘没有说话,她动心了,真的动心了,学会那个技艺,还怕挣不到钱吗?
“十八娘,你是要嫁人的……”曹氏正容说道。
嫁人这个词穿进顾十八娘的耳内,她不由打个激灵,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娘,”她伸手抓住曹氏的胳膊,“我是不是有门亲事?”
她记得当初跟沈家是有婚约的,现在认真想起来,二叔公一家在母亲和哥哥死后主动提出收养她只怕就是因为这个。
沈家在建康虽然算不上多么豪贵,但架不住人家跟京城里的抚远公是一家,有那么大一个靠山,在建康当地神佛都要敬他们三分,更何况,那个时候抚远公已经放出话要过继子嗣了。
沈三老爷家有两个儿子,自然有很大的机会,谁也说不准他沈三老爷家会不会一步登天。
她记得二叔公一家待自己算不上好,但面子上也过得去,等过了十五岁生日,二叔婶去了趟沈家,回来后对她的态度那是大变,骂她一家子骗人,白吃自己家的饭云云,从下人的言论里她听到自己那个婚约是假的,正当她惶惶不安不知所措之时,沈家的人来了,她还是嫁入了沈家……
那这婚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曹氏见女儿毫不避讳地问出这句话,面上有些惊讶也有些迟疑。
“娘?”顾十八娘心里迫切地要知道,摇了摇她的胳膊。
“有……”曹氏犹豫地答道,见顾十八娘面上瞬时苍白,不由吓了一跳,“十八娘?你没事吧?”
忙扶她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
“是不是……建康沈家?”顾十八娘深吸了几口气看着曹氏问道。
曹氏有些惊异,这件事,就是她跟丈夫之间也不过谈起过两三回,没想到女儿竟然也知道。
“你爹告诉你的?”她问道。
顾十八娘胡乱地点点头,只记着问道:“娘,是不是真得?”
她的手紧紧攥着曹氏的胳膊,面色复杂,间杂这惶急哀伤以及……恨意。
这孩子怎么了?按理说小女儿家的听到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要害羞的,看她的样子可不像是害羞啊……
曹氏坐在她身旁,抚着她的脊背希望让她放松一些。
“是真的,当年你爹跟沈三老爷是同窗,说起来有些好笑……”曹氏柔声说道,这话又让她想起丈夫在的日子,面上不由悲喜交加。
顾父这一支在顾十八娘爷爷那一辈就离开了建康,顾十八娘的爷爷曾经做过仙人县的县令,但后来仕途几经辗转也没什么大前途,就早早的弃官归田了,带着一家老小就定居在仙人县。
十岁之前顾父是生长在建康老家,十岁之后被爹接到仙人县,长到十六岁,又回到建康进族学读书考试。
“沈三老爷是抚远公庶弟的第三个儿子,名叫沈昌悟……他比你爹爹年长几岁,赶考时结识了……”曹氏轻声细语地说道,握着顾十八娘的手,试图让这只小手放松一些。
顾父年轻时资质一般,而这位沈三老爷也是如此,要不然也不会成为家里最不受待见的一房,原本两人也没什么交情,但在一次考试后二人毫无意外的都落榜了,恰好到酒楼吃闷酒遇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人越说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就此成了至交好友,第二次考试二人再一次落榜后,喝得大醉的二人指点江山疏解胸怀后,竟然定下了儿女姻缘。
“那时沈三老爷已经有了长子,而我才嫁给你父亲……”曹氏嘴角含笑,似乎又想到那新婚燕尔的年少时光。
“沈安林……”顾十八娘喃喃道。
“沈安林?哦,对,那孩子就是这个名字……你爹只说过一次,我都记不得了……”曹氏笑道:“那孩子比你大……嗯……大几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