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得到胡元翊首肯,暗暗松了一口气,一面七手八脚拥簇着杜炤、黎奴等人沿小径往陈尸地点走去。
周围人的哄闹声纠缠着内心的不安令黎奴一阵眩晕,她恍惚跟随杜炤的步伐麻木走着,眼睛看见四周的景致模糊了棱角分明的线条,品莲居?!这条小径不正是通往破败不堪的那片宅子的道路么?
视线顺着残缺墙埂看去,阻挡不住风雨的倾斜格门早已经失去贴糊其上的纸张踪迹,一群人等手忙脚乱卸下挡路格门,跨过横亘门后的倒塌梁柱,一幅阿鼻地狱般恐怖的场景突兀呈现面前。
炙热气候被生生阻断在破宅之外,众人如坠冰窖般打了个冷战,见到奶娘尸身悬挂正中,帔帛委顿在地。室外狂风从裂缝处吹进瞬间,早已失去生命的奶娘身体仿若被人操控的悬丝木偶,缓缓动了起来。
吱呀……吱呀……吱呀……
承受重量的麻绳发出令人惊惧的响声。方才吵闹说话的人们的表情倏忽凝结脸上,四周除了倒吸冷气的微弱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乳母……”黎奴不确信的低喃着,表情麻木前行一步,缓慢适应了室内阴暗光线的她逐渐看清所有:横梁下已然燃烧殆尽的蜡烛残泪,早已失去温度的吃食,由于盛热呈现腐败的尸身,以及——无声爬动的蜘蛛。
潮湿坏境引来为数众多的蜘蛛在尸身附近结网垂丝,飘忽的丝线突然网在面上,黏糊恶心的触感令人一阵心惊胆颤。
“乳母!”黎奴绝望轻呼,几欲冲上前去。杜炤勉强压抑着欲呕的冲动,拼命拉住黎奴,不断劝慰:“先让行人检验,冷静……呜……”腹中的不爽感觉不受控制涌上喉咙,杜炤挥手告饶,匆忙避到一旁,干呕起来。再看参加检验的一众官员,皆已忍耐不住,统统跟着吐了出来。
胡元翊强作镇定,开口命令:“人来,先将尸身解下。”话音未落,他飞快地止住神情呆滞行动犹豫的官吏,挥手招来行人,他吩咐道,“所有需要接触尸身的人员,先服三神汤,再含了苏合香丸,以免尸毒、尸臭。”
众人惊醒过来,愣愣看着脸上镇定指挥方略的胡元翊,对其严厉作风隐隐产生的不满想法顿时烟消云散,此刻倒真心赞赏起县令大人关键时刻身先士卒、不顾恶臭的气概了。
行人忆起自身使命,一面将三神汤、苏合香丸交与力手伍人分发,一面从药箱罐子里拿出一颗避秽丹点燃,等到缓缓释放出来的香料药草烟气逐渐包围众人,才隔绝了尸体上飘过来的腐败臭味。
服下三神汤的胡元翊,接过苏合香丸含在嘴里,一边挽起袖子,率领官吏上前查看。未料胡元翊尚未踏出半步,倒听见身后一阵喧哗,保正跌跌撞撞跑过来通报,道:“刺史杜大人、礼部员外郎崔大人来了。”
胡元翊看向赶到现场的杜使君、京官崔大人及一众豪门公子,面上不爽,各自见礼后,听得杜柏戬轻笑着解释:“申时左右接到保甲使人通告,正巧,”刺史略作停顿,对着紧随其后的朝议郎崔渡略微点头示意后接着道,“赶巧崔大人在我别业作客,想着复验官牒2.也要送到刺史府,崔大人又极感兴趣如何断案,便自做主约他一齐过来,元翊不介意罢?”崔渡依言揖了揖,道了声扰。
“大人严重,金水应牒州主持复验,州牧更是有权过问凶杀案件。然则,”胡元翊叉手行礼,忽然话锋一转,他冷冷指出,“此案死者为刺史大人府上侍妇,大人理应回避以免干系才是。”
被对方一番抢白,杜柏戬顿失颜面,脸上好不尴尬,他伸手阻止欲上前斥责胡元翊失仪言语的崔渡,仍旧笑着说:“这是自然,老朽此番仅作为死者主家,听检而来。”
“如此最好。”胡元翊见杜柏戬一味忍让,也寻不到反对理由,当下无言,他便自顾指挥行人验尸。
围观的百姓满怀崇敬心情目睹京官与本州官员说话模样,虽不解三人对话的内容,众人还是一脸好奇打量起各位大人的样貌风范以及随从人员衣着打扮。
“老爷……”黎奴上前行礼,视线经过杜柏戬及其身旁的礼部员外郎崔渡,张嘴想要说明,见杜柏戬挥挥手,轻声劝慰:“我都知道了。死生有命,切莫太过伤悲。”
黎奴沉默着点点头,杜柏戬看了眼在旁难受抚胸的杜炤,低声骂了一句:“甚么样子,半点气概没有!”
听到父亲责骂的杜炤诺诺低下头,就着小厮的搀扶讪着脸躲到人后。黎奴突地抬起头看向杜柏戬,焦急道:“小姐!老爷,千其勿要让小姐来此!”
“话虽如此——”
注:
一.设定金水县为上县,唐制诸州上县令,从六品上阶。服制参考唐高宗上元元年八月戊戌敕,“六品服深绿,……并银带”。宴服,即常服。
二.“……定而失当者杖一百,吏人、行人一等科罪。”《洗冤集录》卷一·条令。
其三十四 初检
杜柏戬指了指站立前方的单薄身影,皱眉答道:“灼儿却已经跟来了。”
黎奴大惊,依言望去见到衣着鸦青半臂、枣红上团花襦裙的杜灼脸色苍白直直盯着陈尸处,双手紧握不停颤抖。
“小姐,不要看。”黎奴快步来到如灼身边,掩住她的眼,心急劝道,“不要看这恐怖场景。”
“黎奴,你回来了?乳母最期盼的就是你的无恙,可……”如灼紧紧抓着黎奴的衣袖,轻声问,“为甚么?为甚么会有人对乳母下此毒手?”其飘渺话音却像是不祈望得到谁人解答的自言自语,杜灼被遮挡的视线凝结在脚旁潮湿黑泥中飞快移动脚步的蜘蛛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应该怎样解释?黎奴无言拥着身体发抖的如灼,她亦不得要领的事情,要怎样对小姐说明?
胡元翊不解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低声说话的杜如灼,满心疑惑这位小姐与其懦弱、浪荡的兄长竟有如此悬殊的差别,其他女子见到这样场面,无不是大声尖叫,亦或泪流满脸几欲昏厥,可她只略微颤抖地扶着身旁侍女的手,眼睛紧盯着吏人亦不愿面对的陈尸场所,浑身透出一股怒气——一种对至亲之人惨遭杀害、无比愤怒的情绪。
杀害?等等,行人尚未检验,尸身亦未解下,她如何知晓是非理而死?!胡元翊面色一沉,不爽杜灼近前毫无根据的胡言混淆验者视听,未及说话,身旁行人小心翼翼上前请示道:“大人,是否解下尸身?”
“解下?”胡元翊回过神,想起被杜家人打断的正事,忙对随从吩咐,“不要耽搁,即刻解下尸身!”
“县令大人!”杜灼一脸严肃看向胡元翊,扬声道,“解下尸身之前,可否先差人查看房梁上绳索附近尘土情况,再用杖子轻敲上吊绳索?”
“灼儿!”杜柏戬不意如灼说出这样突兀言语,暗自担忧幺女率性直言冲撞了胡元翊官面,他慌忙出声斥责,“县令办案,自有其方式方法,你快快退下,不得在此放肆!”话毕,杜柏戬转向胡元翊,堆起笑容小心赔礼:“元翊勿要见怪,小女在家随性惯了,以致在外不知收敛。”
如灼紧咬嘴唇,不理会父亲的劝,倔强站在原处不愿离开。杜柏戬心里焦急,想着如今朝堂走势:皇帝沉迷长生之术懒管政事,监国太子宠幸屠夫之女胡良娣……这么个权倾天下的家族哪里能够得罪?内心担忧胡元翊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丢官事小,因今日驳他颜面进而连累全族,可就得不偿失了。
杜柏戬越想越惊,欲要再责女儿,却发现胡元翊面上浮现不解神色,拱手对如灼施了一礼,问道:“杜小姐所言,是甚么意思?”
“县令大人竟连检验准则也不知?”斜眼看向一旁脸色大变的随侍人员,杜灼面露嘲笑冷哼一声,也不理会胡元翊的问题,自顾盯着地面,陷入沉思。
“主簿!”胡元翊瞪大了眼,一阵气急,却不为杜灼冷嘲热讽的无礼,唤来主簿,他厉声问,“给我说清楚,检验准则的事。”
主簿吓了一跳,匆忙赶到胡元翊面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小人得了良娣指示,言无需告知大人这些琐碎事务,只凑合到吏部考课便可以了。”
胡元翊眼睛冒火,差点压制不住脾气赏那主簿一巴掌。他来金水县为官难道只是妹妹为升迁族人官职而做的表面功夫?枉他自以为才学能力得到皇太子赏识,原来不过是妹妹一手策划的可笑闹剧!
双手握拳,胡元翊想到刚才还在心里嘲笑杜炤只知挥霍祖上功绩、成天花天酒不思进取,可他又与杜炤这样的无用公子有什么区别?一样受制于家族权势网罗的层层关节里不能自主,不同的仅仅是出身造就的对手中官职或积极或随波逐流的态度罢了。
望向官吏们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表情,虽因死者为权贵府中人而少了一个讹诈对象,但想到可以从也许可能的疑凶身上捞取钱财的机会,众人还是由衷高兴不虚此行。元翊无声叹息,心中早已放下前阵在县衙堂上与杜灼的冲突,再度对杜家小姐行了一礼,他歉然道:“胡某才疏学浅让杜小姐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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