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尺八虽非美玉碾成的贵重物件,然而音域幽远绵长确是制作精湛的乐器;吹奏技巧娴熟,其人样貌清逸,与浑圆悠远的尺八乐声相得益彰,她究竟觉得有何不妥呢?
情感,杜灼看向吹奏者面上浮泛的笑容,突然了然于心。郑升堪称完美的演奏独独少了至关重要的因素,纵使他使出浑身解数将尺八吹得出神入化,没有情感的演绎,再美的乐音也不能打动人心。相反的,如灼低垂眉眼,思索着:只有在乐曲中放入真挚的情感,即便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也是沁人心扉的绝妙乐音。
如此想来名声在外的郑升还不如黎奴,特别是那曲《枫桥夜泊》,每次操琴与之合奏,总觉得潸然泪下。每每拼命忍住心里泛滥的悲伤,总见到黎奴放下尺八眼望远方的落寞表情,那其中包含的情感,是由怎样的深沉念想组成?
杜灼望向天空悬挂的缥缈云絮,想着黎奴与哥哥此刻正在做些什么,是否与她一样,会有片刻恍惚望着蔚蓝天空出神。
坐于车内的黎奴,伸手撩开纱帘,定定看着净蓝琉璃一般晴朗的天际。路途颠簸,车窗定格的四方碧蓝左右晃动,眼睛看久了不禁感到有些疲倦。由于昨夜暴雨的洗刷,天气凉爽没有了夏日的酷热,黎奴缓缓放下帘子隔绝车外清风,闭目养神起来。
“黎奴,”杜炤在旁小声开口,打破她的沉思,“如何是好?唐爱爱彻夜未归,金粟红玉镯寻不回来,妹妹怕是不依饶,一会黎奴可要为我美言几句才好逃开如灼怪责。”
她淡淡笑了笑,对杜炤说道:“大公子早知这样担惊受怕,那日就不该与狭邪女纠缠不清。”
“黎奴,”杜炤毫无主人模样,夸张地侧身作了揖,轻声讨饶,“灼妹妹那里把我责得没有面皮见人,你就饶了我罢。”
“唐爱爱不在行院外出会宴原是估不到的意外,小姐那里黎奴自会为少爷解释,只是这玉镯——”黎奴欲言又止看了杜炤一眼,见其脸上尴尬,当下不好驳他颜面,黎奴顿了顿,没有接着往下说。
杜炤低下头看着掌中纹路,沉默片刻,他出言自嘲道:“黎奴不说,我亦知晓,只是心里发怵,也不知那唐爱爱还是不还,到时少不了多许她些金银器物。这些还是其次,若唐爱爱知道镯子贵重拿来要挟,或者她直接找到爹娘……”
“少爷莫急,万不得已还有玉霑小姐可以相助。”
“争么未想到,只要玉霑出面……”杜炤放下无端担忧,呵呵笑了起来。又跟黎奴讲起外出吃酒玩乐的事。说话间回到拂羽园,下了马车才发现日渐偏西,一轮弦月淡淡的轮廓同时浮现于空。
黎奴回到掩翠阁,看见室内燃起蜡烛,烛光影绰,不似外面敞亮。往里间走,却是杜灼与郭玉霑并肩坐于榻上,垂首低眉相互说笑玩赏一幅画卷。
听到声响,杜灼未抬头,仍旧盯着纸面挥洒的墨迹,开口问:“回来了?哥哥呢?”
“嗯。户部崔大人休假来到此地,在梵净山上别业置下酒宴,才回来,老爷便领着少爷并一众宾客过去赴宴了。”黎奴轻声回答,不经意扫了一眼如灼手中的画作,原来是描绘此地山川美景的水墨画,左侧飞白七绝一首,倒是笔力苍劲很有一番气势。
“端阳前这几日,倒是日日筵席,会了这场又有它场。玉镯子,可讨回来了?”杜灼目光跟随笔触走势从右自左浏览过来,嘴角浮起会心浅笑,看那模样也不知是对画自语,还是问询侍女。
“可是不凑巧,黎奴与少爷去到行院也不见唐爱爱,只听女侍言昨夜外出参与主簿宴会后一直未回。”
“未归?”杜灼终于抬起头,脸上却未有惊讶表情。玉霑在旁隐隐担心,道:“怕就怕她知晓金粟红玉镯来头起了贪心,若是携了远逃,或是趁机要挟炤哥哥……”
“金粟红玉镯子是家传之物,还有甚么来头?”奉茶上来的阿宝听众人说起红玉镯皆变了脸色,不禁好奇询问。
杜灼接过阿宝递来的茶盏,解释道:“那是先皇帝大破高丽时所获,特送与太母一.安仁长公主作嫁的御赐宝物。只怪我那日未及留意哥哥送给唐爱爱的镯子竟然是这件。”
“听宫里人传闻,那金粟红玉镯实为高丽国宝,价值连城,世间独此一件。”玉霑打断如灼的自责,笑道,“想当初我因欢喜那镯子,几想嫁与炤哥。”
“姐姐争的不嫁了,姐姐争的又不嫁了?如灼真巴望嫂嫂是姐姐呢!”
郭玉霑笑而不答,另打趣说:“现下不该提我,单说妹妹选婿之事,这画卷赠佳人,可能打动芳心?”
“画卷赠佳人?”杜灼咯咯笑了笑,对黎奴说道,“你来看看,郑升那登徒子倒画得一手好画,字也写得洒脱别致。”
“还是个丝竹能手!”郭玉霑凑过来揶揄道,“我来时听见婢女们私下俱言,郑公子吹奏尺八技惊四座,别业上下都在议论,同在茶宴的杜小姐怕是芳心暗许了。”
“姐姐浑说!哪里就许了郑升了?!”杜灼脸上羞涩,拉着玉霑的手急切反驳。
黎奴低下头,轻声道:“琴棋书画精通,也是难得的夫婿人选了……”
二人听到黎奴所言,停下玩闹哈哈大笑起来,黎奴不解抬眼,听杜灼开口说道:“惟明打听到郑升昨晚在外流连,彻夜未归。”
“难道冶游去了?”黎奴一脸惊讶,心里却觉得以郑升那般轻浮模样,外出夜游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招了倡女……”杜灼冷笑一声,讽道,“黎奴要问从何处知晓?那登徒子自己跟人说的,不然我从何而知这等私事。方才你讲唐爱爱不在行院,我也不惊讶,因昨夜她亦是参与游宴之人。”
“黎奴这便去告诉老爷!”
“等等。”杜灼挥手阻止,视线落在画卷上,浓淡结合勾画的山水仿佛通了灵性,沉醉其间时,看着画面溪水听见潺潺水流,望着淡墨远山就像见到云雾缭绕缓缓而动的状态。
“小姐难道因为这幅画卷便默许郑升荒唐行为?或者要许嫁郑升?!”黎奴看着自家小姐沉入画卷氛围,不禁焦急反问。
杜灼不以为意地浮现淡淡笑容,卷起画纸交与阿宝,叮嘱道:“拿去装裱起来,小心勿要折损。”
侧身面向黎奴,杜灼另说:“你去告诉爹爹,他定是不信,还道是我指示你妄言郑升。你装作无意样子,明日晨间于后园东北角跟阿宝悄声提起。爹爹每日辰时必然在那观赏牡丹。”
黎奴释怀一笑,点头应承下来。
“接下来便是红脸屠夫,呵呵……”杜灼跟郭玉霑相视后神秘大笑,看得黎奴心里泛滥不安预感,急问:“小姐,你不会使甚么招数,令那些公子洋相毕露罢?”
“可惜这幅画作了……”杜灼答非所问看着远处,心里想着画卷上透露的浓郁哀伤。
注:
一.太母,即祖母,宋代呼法。
其一十七 竞渡
翌日一早江岸两边便热闹非常,权贵望族、贩夫走卒趁着端午佳节倾城而出争相涌向江边,就连沿岸陡峭的岩石上都站满了观看龙舟竞渡的人们。
卖花娘手捧着葵花、蒲叶娇笑着向路人兜售;满载鲜桃的货郎挑着扁担,身形灵巧的穿梭于人头攒动的街上。目标一致的人流中,偶或有几个停下脚步购买时令花果。货郎乐呵呵的笑弯了眉,低头看了眼别在腰间的艾草,呼吸间仿佛闻到草叶的香味,不禁觉得周身邪侵俱被驱散,神清气朗的只留下召唤美好的福气。
一列花团锦簇的车队陷在人群里,缓慢向前行进。贩桃货郎在街边一香铺旁停下,远远盯着车辆,好奇问了句:“好气派,哪户人家?”
在铺外瞧热闹的香铺小哥鄙夷地斜视货郎淌着热汗的脸,以倨傲的态度反问:“刺史大人家的行列你也不识?”
货郎不在意对方的轻视,呵呵笑着说:“因为没有静街开道,一时也估摸不出究竟是哪家马车。”
“那是杜大人体恤民情,不欲在此佳节扰了百姓……”小哥白了他一眼,还要宣讲,香铺主人在铺内呼喝一声将小哥骂了回去。货郎见那小哥被责,在旁诺诺赔了不是,转又看向前行的马车。正饶有趣味的注视着,忽见其中一辆马车纱帘掀开,见到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女子挥动斜披轻薄帔帛的手将他招了过去。
“小娘子想要甚么?货担里除了水淋淋的鲜桃,另有我娘做的百索一.等节物,虽不是甚么金贵东西,但端午佳节,买个除邪去晦的意头,此外还有……”小货郎说着偷偷觑了女子一眼,见她朱红花钿一点额间,梳个双鬟望仙髻,正笑意融融地望着他的货担。
“只要几个桃就好了。”车内女子轻声开口,货郎不禁又看了眼,暗想这个小娘子恐怕是个病弱之身。
女子随手挑了六个桃,回首吩咐:“黎奴,多给他些钱,”说话见,车内另一素颜女子点头答应,从袋里捡了串铜钱递到货郎手里。
“不用这么多,小娘子给多了。”货郎不安地挥挥手,听到车内传来轻柔笑声。“拿着罢,不过一串铜钱。”货郎想要道谢,素颜女子的身形却遮住他的视线,他笨拙地张着嘴,感激的话尚未想好,纱帘早已放下,车辆随着车轮咕噜转动声缓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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