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昭和帝带着几分兴趣,笑道:“执玉有何私心?若是朕能帮忙,也愿帮你达成所愿。”
陆砚微微弯了下唇角,眼里却闪过一抹低落,半响后才开口道:“六娘嫁给臣当日便于臣分开,一走三年,留她一人在府,心中实在是愧疚,若是留在京都,臣只怕早出晚归,陪她时间不多,因此若能外放,虽不会懈怠政务,但毕竟松散许多,也能多陪她一些时候,且……六娘自幼在江南长大,此番若能带她同去,想必她会开心许多,这些便是臣的私心。”
昭和帝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当下便笑了:“朕其实并不太愿让你去江南,虽现在对你绶职有些波折,但还是想你留在京都。我可用之人不多,京中许多事务由你解决是最为妥善,但今日你讲话说到这般,不管是于公于私,我都应让你去。只是……心中……”说着便锤了一下书案。
陆砚看向昭和帝,脸上笑容舒朗:“臣明白圣上心意,请圣上放心,不管臣在哪里,都是六岁时便到殿下身边的那个陆砚。”
昭和帝只觉得喉头微苦,未做到这个位置时,尚觉得当日那些敢于反抗先帝立后的大臣十分可敬,可真坐到这个位置上,才知那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让人疲惫焦躁。想到前两日舒相为他授课,所说的权欲之道,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到陆砚面前,苦笑道:“执玉这话是我这几日听起来最舒耳的话了,舒相教导我说为君之道是克制与平衡,妥协与宽容,而今看来也是为了宽我的心罢了!你是真不知道,林中书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这次真是让朕见识到什么叫做榜眼的辩才,你啊……回去问问舒相,也学学。”
陆砚脸上浮现一抹浅笑,从袖中拿出一个翡翠令符交于昭和帝:“臣此次出任江南,短则三年,长则……不知归期,飞羽卫交还圣上。”
昭和帝看着陆砚手中的翠色清透的令符,重重的叹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低声道:“开诚、萧然哪个合适?”
陆砚微微一怔,半响后低语道:“圣上的亲卫,还是圣上掌管最合适。”
昭和帝面不改色的将令符收起,微微点头,转身向案桌前走去。
王德安见离宫不久的崔庭轩再度归来,而且身后还带着两个女官模样的人,想到那日听闻的事情,心中当下一紧,连忙上前道:“崔小郎请稍等,圣上正与陆大人在内。”
崔庭轩脸上挂着清风朗月般的笑容,回施一礼道:“那某便在此候着,还请阁长稍待帮忙通传。”
陆砚余光瞥见王德安的身影,起身道:“臣谢圣上挂心,事既已定下,臣先告退。”
昭和帝也看到了王德安,便也不留他,笑道:“年前应是不会让你任职,在家好好过个年,在出行吧。”
见陆砚出来,王德安立刻进殿通报,昭和帝正在把玩着手里的令符,听到王德安的传报,面露疑惑道:“让他进来。”
崔庭轩进殿整了衣冠,俯身便是一个大礼,昭和帝登时就愣在椅子上,半响后才连声道:“王德安,快扶乐容起来……你这是作何?”
“臣谢圣上隆恩。”崔庭轩微微推开王德安,再次叩首道:“谢皇后大恩。”
昭和帝眉心微微拧了拧,直接看向王德安,见他一脑门汗,便知他心中清楚,指着他道:“王德安?”
崔庭轩面色从容的看着昭和帝,开口道:“皇后觉得臣家中摆设不好,便赐了两个女官,替臣重新布置了下院落,是以,臣特来谢恩。”
昭和帝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那两个女官呢?”
王德安垂首道:“在殿外。”
“每人杖二十!告诉她们,若不是我朝仁厚,以她们这般插手外臣内院作为,当杖毙!”
昭和帝这边刚开始仗责,皇后便已知晓,顿时心中一惊,惶然道:“圣上这般可是恼了我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院外传来一声唱喏“圣上驾到……”
皇后立刻出迎,昭和帝看着曲身行礼的皇后,并未似往常那般扶起她,而是自顾自的进入殿内。
皇后心中不安,这两年圣上龙威日盛,虽依然待人宽和,但也甚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便是朝中诸臣有与他意见相左时,也只能徐徐而进,明说利弊。可今日却对她送给彤霞的女官施以重刑,可见对她已是不满之际。
昭和帝在殿内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见皇后进来,冷声道:“你可知错?”
皇后当即跪下道:“臣妾知错。”
“错在何处?”昭和帝声音咄咄,听的皇后鬓角渗出一层细汗来。
见她不答,昭和帝沉声道:“身为中宫,居然向外臣家中派遣女官,皇后此举何意?莫不是想要效仿前朝厉皇后么?”
皇后身子顿时瘫软,前朝厉皇后弑夫杀子,把持朝政,弄得民不聊生。圣上这般指责,让皇后心内惊惧万分,只能俯身道:“臣妾不敢,臣妾从未这般想过,是那日彤霞入宫,说崔二郎君与她并不亲近,连带崔家奴仆对她也不甚恭敬,想让臣妾借两个女官过去教导一番……臣妾万万没有插手外臣家事之意。”
“彤霞?”昭和帝冷哼道:“她这般说,你便借了么?身为内宅主妇,管束不了下人,一朕看,朕的崔卿才是倒霉!”
皇后声音哆嗦:“臣妾想着彤霞乃是圣上堂妹,因此……”
“朕的堂妹便不用守妇德了么?虽彤霞本就没有,但便能因此而纵容么?朕问你,她嫁与崔卿三年,可有子嗣?”
“并无……”
“那可曾为子嗣计,给崔卿纳妾?”
“并未如此……”
“那崔卿可曾纳妾收婢?可曾眠花宿柳?可曾另置外宅?”
“……臣妾都不曾听说……”
昭和帝冷笑出声:“故此,彤霞有何好抱怨的?你又凭何插手崔卿家事?朕一向觉得你虽无大智慧,却也算的稳重,今日看来,简直就是糊涂至极!”
“臣妾有错,请圣上责罚。”皇后只觉得汗湿透衣,俯身叩首,声音哀戚。
昭和帝静默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皇后,半响后平静道:“皇后还是再好好学学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吧,这些时日,内宫之事便交给范妃吧。”
皇后只觉得心一片冰凉,强忍住眼中泪意,叩首道:“是,臣妾谨遵圣命。”
昭和帝站起身,向殿外走去,经过皇后身边时,冷冷道:“让你身边的人去趟崔家,告诉彤霞无事莫要进宫了!”
“传进宫了?”长宁看着银巧,心中有些闷:“何时进宫的?”
银巧一边往桌上摆膳,一边道:“巳时末,玉成说是圣上身边的内侍亲自来传召的,好像还挺急的。”
长宁看着眼前的一大桌子饭食,只觉得有些沉闷,想到陆砚让继续留在她身边的那三人,顿时便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阿珍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劝道:“六娘子再用些吧,早膳便没有用多少。”
长宁有些心烦的晃了下头,闷声道:“不想吃,撤下吧!”
几个丫鬟见再劝无果,只能满心担忧的将饭食撤下。长宁看着放在一边已经快要做好的里衣,只觉得心底一阵阵酸楚委屈,难不成她这段姻缘注定是要久久分离么?
陆砚从宫中出来,便去了盛阳楼,此去江南必是为了查出税入的猫腻,飞羽卫交还给圣上之后,他身边的人手便有些不够。棋福、玉成虽然机灵,但身手略差;安插在定国公府的几个护卫身手不错,但头脑略差。想着便有些叹气,身手、头脑都不差的也有,不过都保护着六娘,白一那三人,他绝对是不许她们离开六娘半步的。
见他过来,盛阳楼的大掌柜立刻拿着几摞厚厚的账本过来,陪笑道:“小的知晓三郎君这几日必是要来,便已将这一年的账目整好了,还请三郎君过目。”
盛阳楼是陆砚的产业,当初开办是为了方便收集南来北往的消息,后来却不想不仅消息通达,收入更是惊人,居然能承担太子私下成立的飞羽卫的全部支出。见此情形,陆砚深觉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太子当年不得圣心,又无太多大臣支持,若是再无银钱做后盾,那么情形只怕更加糟糕。因此陆砚与圣上商议之后,不仅将盛阳楼做成京中第一楼,而且还在京中好几处开办了不同类型的酒楼茶舍,更是沿着南北通河,在沿河的好几大河运城镇开设了不同的酒楼,形成一张巨大的关系网。运用这张关系网传递密报,速度更是驿站的两倍,是以当初在北地,一些重要军命都是昭和帝通过这张网络传达的。
虽然他移交了飞羽卫的令符,但这些酒楼圣上却不要。陆砚叹了口气,看了眼捧在他手里的账本,示意他放下,开口道:“酒楼的看院有没有身手不错,比较机灵的?”
大掌柜闻言先是一楞,随后立刻点头:“有几个应该还是不错,三郎君可要见见?”
陆砚略想一会儿,摇头道:“不了,说说他们的根底,我这里有事让他们做。”
等将事情布置完,陆砚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幕。秦氏见他不由笑道:“哎呀!六娘刚走,你若是早来一步,你们都能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