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沉音大师可不是谁家的女儿都能见,都会教的,只有阮、白两家这样的人家,才能得他偶尔赐教,阮絮死活不肯回家,也正是听说太子近日得闲,有可能会来无为寺学琴。
清晨一大早,阮酥、阮絮、清平和白蕊便先后由人引至佛音阁,跟随沉音大师聆听学习。
竹木铺就的地板,十分适合夏天纳凉,可在这冬末春初的天气,就显得格外幽寒了。沉音大师是坐惯了禅的出家人,自然不觉得如何,但他座下的几个千金小姐,就不堪忍受了。
没学多久,阮絮率先揉着脚踝吩咐抱琴。
“去取个皮褥子和暖炉来。”
抱琴才起身,白蕊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不愧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才几这么点冷就受不住了。”
受了梁太君和万氏的训斥,阮絮自然不敢再和白蕊表现得亲近,连话也少和她说,看在白蕊眼中,果然应了丫鬟所说,她越发火大,所以再看阮絮,就是怎么都不顺眼,于是出言挑刺。
阮絮虽然觉得白蕊的讽刺莫名其妙,但她才被梁太君责骂了一顿,自然不敢生事,瞪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白蕊还要说什么,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朗笑。
“大师今日好多学生,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清朗的男子声音让白蕊、阮絮都不由心中一喜,忙侧目望去。
却见那道人影跨进厅堂,他头戴紫金冠,身穿蓝色绣团花绸缎蟒衣,腰间系着白玉如意佩,面目俊朗,举止潇洒,随意地在沉音大师对面的蒲团上一座。
沉音大师笑了笑,微微倾身。
“老衲年岁大了,学生太多,也有些力不从心,五皇子来得正好,可以替老衲指点一二。”
听来人并不是太子,白蕊、阮絮心中不由都有些失望。
五皇子祁澈,母亲乃皇后身边一名婢女,只因被皇帝临幸过一次便怀了身孕,这才被封为贵人,而这个封号,一直到五皇子长大成人,被赐予自己的府邸,都没有改变过,可见她并不得宠,那么五皇子祁澈,作为一个娘家没有任何势力,也不见得多讨皇帝欢心的皇子,自然不太有问鼎帝位的可能,更不会是阮、白两家择婿的目标。
可是,太子妃毕竟只有一个,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谨慎对待每一个人,总是没错的,何况他还是个皇子,虽无实权,但身份尊贵,不可怠慢。
这么一想,阮絮和白蕊又很快流露出欣喜的神情,等众人拜见过五皇子后,她二人便不约而同甜甜地道。
“还请五皇子不惜赐教。”
无脑争锋
然而这些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祁澈的眼睛,他盯着她们,眼中寒意一闪而过,随即又转为满面笑容。
“哪里哪里,本王琴技粗浅,哪堪指点?今日闲逛到此,也不知可有耳福,聆听各位小姐奏琴?”
祁澈深知,这些贵族小姐所谓学琴不过是幌子,其实家里早已请了专门的师傅教习琴棋书画,必定个个都是有底子的,他虽有野心,但可惜娘家式微,若能与当朝权贵联姻,便可得助一臂之力,这四个女子能随沉音学琴,必然是出生高贵了,趁机探探她们底细也好。
听他如此说,沉寂已久的阮絮,这时再也坐不住了,祁澈猜得没错,阮风亭自小就为她请了名师单独教习,她自持琴艺不错,只想赶紧在沉音大师和五皇子面前表现一番,压过众人。
“那么,阮氏阿絮便第一个献丑了。”
听到她自报家门,祁澈心中微嗤,原来是阮丞相的二女儿,那么另外那个与她争锋的,便是白家的女儿了?阮风亭和白展这两个老狐狸,怎么生的女儿一个比一个蠢,都是些庸脂俗粉,若不是他急需可以依仗的外戚,他根本就看不上这等货色。
阮絮起手落势,弹了一曲喜春来,曲是好曲,琴技也堪称上乘,只可惜整个过程中,祁澈虽假装全神贯注,实则心猿意马,心思只落在另外两个女子身上。
那两个女子皆是绝色容貌,一个秀若芝兰,一个淡如春雪,让人移不开眼睛,更重要的是,自他进门起,二女就一直安之若素,既不太过羞怯,也不十分热情,和另外两个情绪全写在脸上的截然不同。
只是……眼如水杏,皮肤苍白的那个,似乎在见到他的那瞬,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这表情他读不懂,但直觉让他背后一凉,可仔细看去,却又什么也看不出。
一曲终了,祁澈微笑着拍了拍掌。
“阮小姐好琴艺,本王深感折服。”
不过是假意的客套,阮絮却听出了十分赞美,加之五皇子俊美非凡,让她不由喜得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白蕊嗤笑道。
“这种曲子,逢年过节时,随便请哪个戏班子都能听得到,拿来弹给五皇子听,未免有点太俗气了吧?”
一句话气得阮絮几乎冒烟,原本她还对祖母和母亲的忠告半信半疑,可如今她是真的相信白蕊对她是虚情假意,欺骗利用了,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到太子出现,如今不过是来了个五皇子,她就露了马脚。
阮絮咬牙切齿,恨恨地讽道。
“你有什么不俗的好曲,倒是弹一曲我们品鉴品鉴啊?”
白蕊回她一个白眼,转身向琴,落座之势千娇百媚,她双手抚琴,琴音缠绵柔媚,娓娓动人。
这曲扮桃妆,虽然是当下时新玩意,但其实祁澈早已在教坊里听过百遍了,只觉乏味不已,幸而阮絮呵呵一声冷笑打断了白蕊。
“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些淫@词艳曲,哪里的勾栏流出来的,你也敢学?没得丢你们白家的脸面。”
白蕊紫涨了脸,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什么勾栏,这种腌臜的话,竟然从你一个大家闺秀口中说出来,到底是谁家丢脸?”
祁澈颇有意趣地看着这两个女人,十分好奇她们到底还能够蠢到什么程度,不料沉音大师重重沉吟一声,及时阻止了二人。
驳斥挑衅
沉音教习琴艺,本是抹不开朝中权贵的面子,但他总归是出家人,始终不喜这些纷乱骚扰,加之作为太子的老师,要是真的拉下脸逐客,就算是阮、白两家,也不便发作。
知道两人已经惹得沉音大师心中不喜,一直沉默的清平突然肃容喝斥。
“女儿家拌嘴是闺阁中事,你们难道要让五皇子看笑话不成?”
祁澈循音望去,对上清平不卑不亢的绝色脸容。
“此是佛门,又是沉音大师座下,二位妹妹言语之间,还当注意分寸。”
经清平提醒,两人这才惊觉过来,只恨一时意气用事,说了些不得体的话,在皇子面前丢了脸,这便都闭嘴,各自面红耳赤。
清平垂下美丽的眼睛,对祁澈深施一礼。
“让五皇子见笑了,时候不早了,我等不便久留,也该告退了。”
祁澈还礼,一双眼睛深深锁定着她,目光闪动。
“哪里哪里,两位小姐娇憨率直,十分可爱,何来见笑……只是,还未听过小姐琴艺,就这般离开,未免遗憾。”
清平眉头轻蹙,露出为难之色。
“我……琴技低微,不通音律,不便献丑。”
祁澈尚未发话,沉音大师先笑道。
“清平郡主太自谦了,方才你一曲广陵散,高旷卓绝,犹如惊涛拍岸,很难相信竟是出自女子之手,连老衲也十分欣赏。若有机缘,自当向宫中相荐。”
祁澈闻言,不由多看了清平一眼。原来,她就是那个父母早逝,寄人篱下的清平郡主。这般绝佳的品貌,确实让人心猿意马,如果她的身份,能与那个阮絮或白蕊换一换身份,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岂知清平又是另外一番想法,不显不露,并不是真的与世无争,而是,无权无势的五皇子,她是看不在眼里的,她自持美貌绝伦,才华无双,所以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太子妃,只不过她现在还依仗着阮家,不能正面与阮絮相争,只能隐忍作态,她预感,总有一天,这个愚蠢张扬阮絮会成为弃子,而自己,终将获得阮府的支持。
阮酥冷眼看着前世最终结为夫妻的两人,心中嘲弄一笑,前世祁澈苦苦追求于她,她还为自己的拒绝感到愧疚不已,而祁清平,她则把她当作掏心窝子的挚友,谁知这两人早就和印墨寒一道,把自己算计得体无完肤,这些人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情,不过是利益驱使,逢场作戏罢了。
许是阮酥心底的嘲讽无意间显露在了脸上,祁澈察觉,想起她来,他转过脸,有些探究地看向她,正想说什么,阮酥便开口打断。
“要让五皇子失望了,我并不会弹琴。”
祁澈一愣,双眉一挑。
“不会弹琴?这倒少见。”
据他所知,但凡官家小姐,特别是准备嫁与皇家的官家小姐,从小都被父母培养得很好,眼前的女子自称不会弹琴,究竟是在效仿清平的淡泊无争,还是看不上他的身份,故意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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