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那语气,那眼神,好似玉歌身边坐的都是下等人。实际上玉歌可不是随意落的座,座上的都是正正经经的功勋人家、清廉名士的夫人。相较于这些人,衡阳王虽然身份贵重,可那也只是借着祖上和宫里的恩荫罢了。
一个一无军工,二无政绩只知道靠祖上的福德恩荫过活的庸王,也好意思看不起功勋之家,实在是气煞人又笑煞人。
定远将军夫人一向是个暴脾气,听了衡阳王的话首先起了身,扬声说道:“衡阳王这话是何意?我等都是邱家请来的,难道就不是贵客?那要这么说,这席面我等还是不参加了”。
“李夫人,王爷一向是说话随意之人,你又何必与之计较,咱们妇道人家,多的就是容人之量。况且咱们坐在这,看的那都是邱老将军的面子,与其他人又有何关系”。
虎威将军夫人张氏与定远将军夫人乃是妯娌,脾气相投,这一个发作了,另外一个说的话也好听不到哪去。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是再说衡阳王不懂礼数,连个妇人都不如,喧宾夺主了。
这种时候,赴宴的男人们是不适合开口的,毕竟跟女人说长道短本就是有失风度的事,哪怕是衡阳王被憋得说不出话来,那也不能反驳。
“两位夫人,衡阳王不过听说穆小姐为人心善,所以才想请穆小姐上那边去坐,穆小姐如今怎么也是两城的城主,身份说尊贵些也是有的,姐姐们何须计较这些。何况这董老夫人刚刚过世,实在不宜在此时起争端不是”。
冷夫人卫氏在来此之前便被交代了要如何行事,见这衡阳王被怼得不能开口,便在一旁帮腔,缓和一番气氛。
“说的倒是好听,我看你们也没问穆小姐可愿易位而处”。李夫人说着话转向隔了一个空位的玉歌。
妇人侧着头,压低声音说道:“穆小姐可千万莫要坐过去,那衡阳王刘奔方才死了王妃,本也是个混人,走近了恐怕生出什么变化来”。
闻言,玉歌轻笑,这位李夫人看起来莽撞,确实个心思极为通透的人。
“夫人的好意,玉歌明白”,说完这句话女子语调微扬。
“衡阳王错爱,玉歌不过是寻常商户人家出身,身份亦是平常,坐在此处,周围皆是功勋人家,心中很是欢喜,那些所谓的贵宾席,还是不坐的好”。
本人都拒绝了,那边的刘奔更加没办法勉强,只能愤愤的饮了手中端着的酒。此女如此的不给面子,可见不是什么乖顺的,日后……定然要好好调教。在他看来,女子即便是公主出身在男人面前也应该俯首帖耳,否则,何以自古就是男子为尊。
虽说被人这般盯着看,气氛有些不妥,玉歌也全然当做看不见,她不过去,对方能奈她何?
邱家的少阳阁
邱子鹤从睡梦中醒来,他所处的这间屋子除了满屋子的药味就是烟熏火燎味。这几个月来,失了一条手臂的他除了虐待下人,发泄情绪之外便只剩下用罂粟烟膏来减轻身体及精神上的痛苦。
直到现在,他都还无法接受自己的现状,他本是意气风发的邱家大少,却被人断了一臂,如今成了这副鬼模样。走出自己的院子,他看到的是周围的人异样的目光,同情,怜悯,嬉笑,这让他抓狂。
然而,哪怕他被人害成这样,他的母亲让他隐忍,一向支持他的舅舅也让他隐忍。
看着床顶发了一阵呆,耳边突然间传来阵阵说话声。
“听说了吗,今儿衡阳王也来咱们侯府登门了,咱们家老太太这回走的可真是体面,王爷都来还有那么多的功勋人家也来了”。
听到衡阳王三个字,邱子鹤的双目瞪大,更加用心的在听。
“切,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那些人家看的都是老太爷的面儿,咱们老太爷当初可是天元最厉害的大将军,官至一品,就那些什么定远将军,虎威将军都是在老太爷是过来的小兵丁,是老太爷带出来的,平日里虽然不怎么跟咱们家来往,可这样的大事还是要过来的”。
“至于说衡阳王,宫里的那位冷妃娘娘不是认了他做干爹,许是看在冷妃娘娘的面子上,才来的吧!”
“可是······我听说咱们家少爷不就是被衡阳王府的人给弄断了手臂?这样夫人竟然也不记恨······”
“呵呵,这你还看不出来,这少爷自小便不得老爷夫人喜欢,要不怎么会扔在外面养着,怕是不在乎吧!”
听着外面下人的议论声,邱子鹤面白似鬼。从小被父母赶出家门寄养在冷家这件事一直是他的死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母亲那般依从,她却还是会舍弃他。
衡阳王与冷家竟然认亲了,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他却被瞒在鼓里,多么可笑。他看着自己的断臂,胸口几乎都要炸裂,一股难以压抑的缘分源源不断的涌起。
门外的下人喋喋不休的讨论着冷家如今多么风光,衡阳王还要认家的一位庶子做义子,凑成儿女双全一对好······等等话语刺激得邱子鹤那双被烟雾熏的发乌的眼睛里探出一道道细微的血丝,大颗的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忽然间,一个温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们在这胡说八道什么,打扰了少爷休息,就不怕受罚?”
“奴婢们不敢了,姨娘绕过我们吧!”
“是啊,姨娘,方才出来的时候少爷正睡着呢,应该听不着的”
“唉,你们都下去吧,我瞧着你们动静儿不小,说不得少爷就被你们吵醒了,如今正气着呢!老爷让我请少爷到灵堂中去接待客人,你们都先下去吧,这边不用伺候了”
“是,奴婢们这就下去!”
听到要叫邱子鹤,方才说着闲话的两个下人好像有些慌了,脚步急促的跑开了。
邱子鹤转过身,背对着厢房那个的门,这个头迈进被子里,将双眼中的泪擦了个干净。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没多久人就站在了邱子鹤的床榻边,将邱子鹤遮在了一片阴影里。
“少爷,老爷让你去灵堂,见一见前来吊唁的宾客”
良久等不到回复,妇人将一边掉落的被子拿起来放在榻上,温和地说道:“少爷若是不舒服,茜娘替少爷回了,就说少爷手臂上的旧患犯了,可好!”
手臂!
一听到这个,邱子鹤腾的就坐起身来,可因为身体不平衡,险些摔下床去,站在一旁的孙茜娘连忙过来将人扶住。
“我不用你这个女人扶,我可不是我爹,被你们这些女人扶着扶着就忘了自己是谁生的了!”
看到眼前这个女人,邱子鹤就莫名的想到了多年之前那个害得自己回不了家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让自己的母亲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他给她下巴豆,给她的饭菜里放虫,她都不变脸色,一味的对自己讨好,原本自己也有些喜欢她了。
可是,她怀孕后就变了,开始对自己疾言厉色,好像自己拿过去的东西都放了毒药一样,让人来回的查看。不过是一次腹泻,便拽着他跑到父亲那里,说是他下了药。他本应该是父亲最喜欢的嫡子,却因为她的指证被父亲所不喜。那时候他就明白了,那个女人从前的好都是装的,为的就是在父亲面前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母亲说的没错,那个女人怀上了双胎,便觉得在府里彻底站稳了脚跟,孩儿未曾出世便想着要为他们争宠,所以才会这么忌讳自己。
他一点儿也不后悔把那个女人推下冰水之中,那些抱着妄想的女人都是该死的。他这么做是在正确不过。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邱子鹤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他后退了两步,冷冷地说道:“你们这些女人真是奇怪,为何都是这样带着一副面具的假模样,明明厌烦得很,却偏偏表现出这样一副温婉贤良的模样来?我可不是我那愚蠢的父亲,被你们愚弄的团团转。从前愚弄过我的,都已经是死人了。你知道吗?那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抱着肚子在水里扑腾的样子,可真是美极了”。
说完话,自言自语的邱子鹤连看都未曾看一眼面前的妇人,转身走出了自己的厢房。
他的母亲,为了妹妹放弃他,他的父亲,因为那个女人厌恶他,他竟然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看着外面阴沉的天,邱子鹤笑了起来,眼中有着些许的绝望。
在他的身后,孙茜娘就这么看着男子走出了自己的视线,目光中带着无尽的寒凉。
如果说方才来时她还有些犹豫,现在却是无比坚定,恩人说的没错,这邱子鹤就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放他出去,便要做好吃人的打算。
如是想,孙茜娘掀开了邱子鹤睡的锦被,方才放进去的三只小虫子,已经全然不见了,也不知道那些绿豆大的小东西到底作何用处。方才女子将东西交给她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对方实在逗自己玩耍吗,可是她的神态却告诉自己,今天邱家怕是要出大事了!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一场好戏。
天元国的丧宴历来是粗茶淡饭,邱家的也是如此,故而桌上的人都用得极慢,或者说基本上都没怎么吃,吃了几口便在一旁交谈起来。其他人用的不多,玉歌就更加是一样象征性的伸了一下筷子。在来之前,刘安等人怕邱家人的饭菜不对,已经给她上过了一顿,说句玩笑话,她可是抱着肚子来参加这场丧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