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听到的那一声声凄厉叫喊,好似又回荡在耳边。
几步走到床边,他甚至都不敢坐下来,只能半蹲在那里,怕一旦挨到她,就会加剧她的痛苦。
若说将她抱回来的时候,脸色骇白,但仍然可看出一丝活的气息。那么现在,躺在这里的人,他感受不到一丝鲜活。一股死哀的气氛笼罩在她的身上。
可就是在这么绝望的漩涡中,有那么一抹坚韧,似乎在苦苦的支撑着她。
“年华,你放心,孩子与你都会没事的。”
年华很累,她睁了眼睛,又闭上。再次睁开用了好多的力气。手被一只大手握上,她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温暖。
“真…好,我还能见到一个旧人,真好。”
白锦年明明从她的眼睛中看不到喜悦,可她的语气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欢愉。这样矛盾,这样令他纠结。
“年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那太子府的那个‘年华’,究竟是谁?”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她撇出一抹笑,挂在嘴边。眼中空滞,像是深深的潭水,又像是清澈的流溪,缓缓流向了远方,望不到尽头。
“柜中有件东西…你拿出来…我有事与你说。”
白锦年不解,但仍旧依言起身,走到那破旧的柜子前将其打开。里面就只有一个盒子,他拿出来,转身回到床边重新半蹲下。看了眼年华,又想了想,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个卷轴。
他是朝廷官员,任职中书令,怎会看不懂那卷轴上的金印火漆,当今天下,只有两人能用。
太子与圣上。
“这是…这是密旨?”
他顿时惊诧,看向年华,不理解她到底要干什么。这密旨只有圣上与如今的监国掌权太子能用,出现在此处,不管是谁拿在手中,都是罪论欺君!
“打…打开吧。”
年华没有管顾他的顾虑,只轻缓开口。
白锦年紧紧握着那密旨,眸中犹豫闪现,深邃内敛。
私看密旨,等同谋反!
但最后,他还是打开了。他知道这种做法有多荒唐,可是自他在这东十三道旁遇见这个女子开始,他就已经荒唐了。也或者…在更早的时候。
许多年以后,白锦年终于位极人臣,为相三十几载,白氏一族也成为了大禹最有势力的门阀世家之一的时候,他仍旧不后悔当初这个决定。
一封密旨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东十三官道旁,这个女子究竟用了多少的勇气,才独自一人,走到如今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新书 《菩提君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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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北地托女
大禹永禧六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 东十四官道上。
依旧是之前的队伍,一位大人,数十位侍卫, 挨着官道巡查各地县衙的搬迁民众详情。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他们还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奔驰在官道上的时候, 时不时就听见一两声婴孩的叫声。
前面遇到了岔路口,所有人一勒缰绳停下, 静待他们的大人指示。
白锦年一手拉缰绳, 一手怀抱婴儿。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家伙,睡得正香,一点儿也没有因为颠簸而闹腾。之前,因为怕赶路风沙进了小家伙的衣服,所以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包裹起这小小软软的人儿。
小孩子刚出生,眉眼未有,却是隐约间, 透着那个坚强女子影子。
他们在张家院子里停留了三天, 三天后, 小小的院子里迎来了一个新生命。
在战火与死亡的烽火狼烟中, 在哀嚎遍地的北部大地上, 每天都重复着喧嚣与鲜血。上天将悲哀与绝望洒满每一个角落, 令尘土去笼罩将死的人道。而在这时候,一个崭新的生命,寄托着希望与灵魂的洗礼, 在这片大地上,不合时宜的诞生了。
这个孩子同她的母亲一样,在淤泥中坚强,追逐着那一丝微不可见的光芒,一步一步走下去。
那日,他打开了那份密诏,却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形容那份密旨的内容。
他看看床榻上的人,许久后,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或许会有别的方法,你这样做,值得么?”
女子当时已经力气枯竭,唇瓣白沫,却依旧坚持着回答他的每一句话,顽强到令人心疼。她当时只回了他一句话,白锦年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劝她回头了。
“我可以没有夫君,孩子可以没有父亲,但这天下不能没有景穆。”
天下…景穆…孩子…
他听后,不知怎样接话,似乎说什么都显得卑微与不足。他为朝廷命官,没有立场去让她选择与回头,更没有立场去评价那份密旨。
景穆太子,乃是除了圣上之外,这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十四岁入主东宫,十六岁辟府掌朝政,二十岁时已经名满天下,为万民敬仰。直至今日,亲政十数年,灭魏国,统四海,震朝民。
这这样的功绩与荣耀,还未为皇,便已经足够流芳百世,千百年来罕见,受世人叹服。可也就是这样的功绩与荣耀,竟能够随意说放弃就放弃。
密旨中,景穆太子愿弃储君位,贬为庶民,从今往后不入皇城一步,后世子孙革除禹姓,只求圣上留下胥氏族人的性命!
弃一世荣耀尊位,全一人夙愿心成。
这份爱,来的庞大却又卑微,让人猝不及防却又小心翼翼。即便奉献付出,也要甘之如饴。
白锦年少时十几岁,亲眼目睹亲姐白菁被皇家门阀逼迫,最后不得不得身死来全那份皇家名声。虽事后侥幸留得一命,但永生驱逐,不得再入家门,不得再见亲人。十几载凄凉,可想而知。
他以为,那便是帝王家的无情,皇城禁锢下的灵魂与爱情,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与可悲。十三王与他姐姐白菁,纵使真心相爱又如何。到头来,一个远走,一个新娶,从此君郎是路人。
年华…这个突兀出现的女子,他其实从不相信她能在那太子府里活的潇洒幸福,会得到那份帝王情。
但那天,她说了好多话,让他那自以为是的信念大厦,一点一点倾倒。
“为了苍生天下与祖宗基业,舂陵他必须下令征讨,这我怎能不懂。可为了我,他却甘愿放弃十几年为之奋斗的理想信念。变法未成,江山社稷未定,这个决定有多痛苦,我也懂。我其实想过,若我只是年华,那该多好。舂陵如何,胥家军如何,都可不管不顾。只要为他生儿育女,一生平安喜乐就好。”
“但是这样的我,有多丑陋,有多自私你知道吗?我讨厌这样的年华,讨厌这样的自己。舂陵,那是我的家的啊,我怎能舍弃。可他又凭什么承受这一切,自己的苦就只能自己吞。我既然不能摆脱,就要担着。”
“这一生,从那场魏禹之战开始,我便由不得自己。也许,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也算圆满。他没有忘记年华,年华也没有忘记他。我们都不想这样,但我们别无选择。”
白锦年听后,紧紧握着那密旨,感受它背后的那份沉重与无奈。
那天,那个女子,令他敬佩。
“所以,你拿走了密旨离开了殿下,你最后会去舂陵的。为了家族,为了殿下,对吗?”
女子没有回他,但是那眼神,苍茫中带着几不可见的悲伤坚定。沉谭不见底,薄薄白雾,砸入心底,落成了一地的殇。
“我其实还想拜托你一件事。张母说,这会是个女孩子。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锦华。我…我将她托付给你可好?你带她去京城,让她离她父亲近一些就好。”
白锦年不想答应的,他不是很喜欢听到‘托付’这个词,他愣了好久,久到床上的人支撑不住了,他才开口回绝。
“不好,年华,你觉得我会有多大的胆子?这是殿下的孩子,她本应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我白家遭不起这么大的欺君之罪。”
可是女子躺在床榻上,眼神已经涣散无光,似乎已经听不到他说话了,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个孩子,我…我对不住她父亲……不过还好……我会…会先走……她与她父亲还会好久好久的活着……阴曹地府,我会先走…不会与他们相见的。”
三天,整整三天痛喊难产,那个女子没有放弃,这个孩子也没有放弃。一次次鬼门关的徘徊。女子告诉自己,不可以累,不可以睡,你还有使命要去完成,你还要整装独自上路。
最终,锦华出生了,她与那个人最后一丝牵扯也没了。
天晴朗,好风光,东十四官道上,白锦年抬头,看着面前的两道岔路口。一道通往舂陵,一道通往北地别处。
当年北征时,景穆太子突现舂陵城,与胥家二小姐隔帘谈判。后保全胥家军与北地民众。此事已被史官记载,永入史册。
可是白锦年却是知道,当年圣上其实是要太子尽快赶往北征大军同顾珏暔汇合,并派了张内侍随行跟着。至于舂陵,圣上当年下的是杀令!
后来,太子回京,圣上龙颜大怒。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太子私自停了战事,还有他当初违背圣意私去了舂陵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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