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褪去传言的阴毒,温和的不可思议,他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们,因为你们是她的家人。”
同姬蘅的对话似乎还在眼前,薛怀远就见面前的姜梨蹙起眉,道:“可是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呀?”
“阿狸。”薛怀远道:“爹老啦,也许以后不能陪着你长长久久的走下去。他能护得住你,爹对他有信心,你也应该对他有信心,也对你自己有信心。”
姜梨沉默。
她看的出来,薛怀远是真心的放松下来,和姬蘅的这次会面,比姜梨想象的还要顺利。薛怀远不肯说,姜梨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爹不说,自然爹的道理,况且这是父亲和姬蘅两个男人之间的交谈,是他们之间的秘密,理应尊重。
她又叮嘱了薛怀远,就要离开,薛昭在后面道:“姐姐,帮我跟姐夫道别啊。”
这孩子!姜梨心好笑,他倒是比谁都接受得快这件事,想了想,姜梨就道:“阿昭,你平日里对司徒大夫,也该好好致谢。人家替你治伤,你又没有付诊银,怎么也说不过去吧?这可不是薛家的门风。”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管呆若木鸡的薛昭,自己出了门去了。
等到了外头,和叶明煜叶世杰道别,姜梨才走到姬蘅身边。她其实本来还有些话要和姬蘅说的,奈何闻人遥他们都已经上了马车,要说什么都不方便,也只得各自分别。只是各自分别前,姜梨还是忍不住道:“今日你怎么会那样对父亲说话,吓了我跳。”
姬蘅对人说话可从没有这么客气过。
“因为那是你爹,因为你啊。”他笑着道。
姜梨怔住。
许是因为前生的她,是为了别人而改变的人,知道那种心酸,而不曾受过别人为她而改变的包容,但姬蘅这个所有人眼的恶人,却会为她改变。
她笑了起来,觉得姬蘅真是上天为了弥补她送来的妖精,就像那些野史话本里的书生,倒霉关头,就会从天而降位绝色妖姬,替他红袖添香,与他耳鬓厮磨,之后路金榜题目,扶摇直上。
只是那些绝色妖姬最后都没有好结局,那些书生也都抛弃了她们当做是段艳遇,但是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她永远不会抛弃姬蘅的。
姬蘅见她盯着自己只顾着笑,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他下手很轻,嘴上嗤道:“傻里傻气。”
真好。
……
薛怀远和姬蘅见面的事情,就这么顺利的过了,在那以后,姬蘅就忙碌了起来,姜梨没能和他再见面。赵轲倒是又重新回到了姜家当花匠,桐儿旁敲侧击的问姜府的其他下人,下人们还脸理所当然的告诉桐儿,之前赵轲离开是回家奔丧了。
这个谎言,倒还是有理有据,开始就为了回来做好铺垫。
天气日比日冷,慢慢的,桐儿就趁着天气有太阳的时候把兔毛披风,狐皮大氅拿出来晒,说再过不了两个月,怕是燕京城就真正入冬下大雪了。天气冷,提前把这些东西准备好。
姜家人也很忙碌,忙碌到姜梨有时候连好几天都看不到姜元柏和姜元平的身影。他们早出晚归,晚上回来的时候姜梨已经睡下了,自然见不到。姜梨猜测是因为殷湛的事。姜老夫人和卢氏也逐渐的接受了姜家的姑爷是姬蘅,渐渐开始为姜梨准备起嫁妆来了。当年叶珍珍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实在很丰厚。季淑然过门后,将那些东西据为己有,本想着全都给姜幼瑶出家的时候陪嫁,不曾想会有这番变故。姜老夫人就把仓库的钥匙给了姜梨,让卢氏给拟个嫁妆单子。
姜梨看了嫁妆单子,若说是从首辅千金的份来说,实在是不低,但说要有多高,也谈不上,许多都是叶珍珍当年带过来的。姜梨也不以为意,她本就不在乎有多少嫁妆。只是心未免替真正的姜二小姐感到难过,好容易属于她母亲的东西拿回来了,接受的人却不再是她自己,而成了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直到姜梨从赵轲嘴里得到了个消息。夏郡王殷湛不必回云了。
姜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是很意外,大约是因为之前姬蘅已经提醒过她,殷家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的与世无争。但她还是问道:“为什么?”
赵轲道:“说是入冬了,从燕京到云路大雪,兵马行之不易,浪费粮饷,且云不必守,相反,应当提防成王的势力卷土重来,燕京城才最危险。”
姜梨笑了笑,这个理由,说不上不好,但也说不上好。可见殷湛是真心想要留在燕京城,而殷湛应该也从上次洪孝帝赐婚的事情上看了出来,洪孝帝对殷家起了疑心。干脆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就算做的很明显也要留下来。
殷湛和成王不样,洪孝帝为了对付成王,成王做了多少年的筹码,洪孝帝就准备了多少年。但殷湛是很久之后才回的燕京城,这么多年,朝几乎要忘记这个人。若不是他在此次平反展露出来的骁勇令人震惊,朝堂里的人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对于殷湛,洪孝帝没有准备,也没有了解,他不能轻举妄动,像对成王那种瓮捉鳖,等着别人自投罗的办法,对殷湛不适用。
彼此都在胶着较劲。
姜梨的心里,也有些担忧起来,这样太平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结束,旦结束,国公府和姜家,势必要受到牵连。
但愿平安无事。
……
深宫,百花凋零,繁盛过后,异样的凄清。
花园里的花,几乎全都凋谢了。便是那些常青树,在暗沉的天气下,也像是蒙着层尘埃似的。燕京城的冬天很快就要来了,而冬日向要隔着很久才会过去。人们总是冬日还没过完,就开始思念初春来。
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皇陵外,重兵把守。他站在墓碑前,坟墓里,葬着他的生母,夏贵妃。
深宫之,流传着各种有关夏贵妃的传言,许多宫里的老人要么死的死,散的散,留下来的实在很少。于是那些过去的芳华,也就没有人再提起。洪孝帝生下来作为皇子,看过了北燕朝廷变迁,几度风云,本该对这些事情云淡风轻,但作为儿子,记得母亲,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和刘太妃年轻时候的泼辣美艳不同,和太后年轻时候的温婉端庄不同,夏贵妃狡黠灵动,聪慧美貌,对待下人宽和,她聪明,有主见,知进退,是个有趣的人,皇帝欣赏她。
但大抵红颜薄命四个字是个诅咒,夏贵妃在生下他不久之后病逝了。洪孝帝不知道他的生母长什么样。他只能在宫里画匠曾经的画作找到夏贵妃的模样,只能靠着那些不知真假,只言片语的传言拼凑起夏贵妃的模样。但即便如此,每当他站在生母墓前的时候,脑回忆也只是片空白。
先帝把他交给了皇后,皇后那时候有太子,并不亲近。后来太子早夭,皇后甚至度认为他才是杀人凶手,直到太医来为他洗清冤屈,证明太子是先天不足,突发心疾而死。
但当时所有人,包括他的父皇,看他的怀疑目光,他到现在还忘不了。有时候半夜从梦惊醒,那种刻骨的悲愤和绝望,历历在目。
再然后,皇帝立了他做太子,成王母子越来越嚣张,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皇后拿他做筹码,和成王母子相斗。暂且算是条船上,他和皇后总不能撕破脸,至少要表现的母慈子孝,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是什么时候和太后看起来格外亲切,仿佛对真正的母子的,洪孝帝已经记不得了。但在他心里,过去从来不曾过去,他从来没有真正的从那些事情走出去过,所以听到姜梨的遭遇时,他会如此愤怒。他渐渐学会了如何做个真正的帝王,但如何做个儿子,这件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剥夺了权力。
“母妃,”帝王的神情恍惚,有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他的声音似乎也是茫然的,他道:“你现在,过的怎么样呢?”
……
慈宁宫里,青烟袅袅,梅香小步上前,走到佛像前面跪坐的人身边,轻声道:“太后娘娘,探子刚刚回来,陛下去了皇陵,夏贵妃的墓前。”
穿着绸衣正在敲打木鱼的太后手顿,烟雾缭绕,她的面上,浮起了个浅淡柔和的笑容来。
她幽幽叹息声:“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二百二十五章 背德
十月,燕京城下了第场雪。
雪倒是不大,天气却已经冷极了。听闻东边那头的山都被雪封住了路,猎人都不敢往山里走。也有为了生计不惜涉险进山的,不为别的,这个时节猎得块白狼皮卖给富贵人家的夫人,能得百两银子。
人为了生计,是什么事情就能做的出来的。
皇宫外面的宫墙房檐上,都覆盖了层白雪,虽然不及寒冬时候的厚,但银装素裹也初见端倪。刚进门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还很稀奇,院子里扫雪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拿脚去踩,有时候休息无人了,团个雪球球,互相扔着玩儿,倒也是颇有意趣。
年长些的,就没有这样好的兴致了。冬日里人总是变得格外容易感怀,仿佛切都失去了希望似的。看着这些新来的宫女,只是连连摇头叹息。有今朝无来日,年年都有人进宫,年年都有人死去。君不见这白雪纯洁,土地下却掩埋了多少无名尸骨。宫里看着富丽堂皇,实则凶险,对他们来说,大约最大的幸事就是平平安安度过几年,到了年头顺利的放出宫去,成家生子,安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