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师良甩袖堵住赵穆的去路:“你放了陆轻歌,再放了陆府一府的人,咱们再论她是否自愿。”
赵穆咬牙片刻,忽而冷笑:“舅舅,有齐以来,能在二十四岁做宰相的人,有几个?”
窦师良亦冷笑:“蒙您不称高龄,只要您不嫌弃,臣还能再干五十年!”
这种硬骨头,杀了他是成全他的节义,不杀,他就能用那双强劲的手腕扭着你俯首向他称臣。
赵穆从箭筒中抽出支箭来,上弓,对准窦师良的脑袋,校场上僵持的两个人,谁也不肯相让。
刹那间,他忽而松手,箭出,击碎窦师良紧发的青玉冠,将冠击成两半,直直剁入后面半尺圆的巨柱上。
“就像紫宸殿内那把龙椅一样,陆敏是朕的,这无可更改。”
*
再回寝室,陆敏已经睡着了。她睡在隔壁那张小床上,两手蜷屈在颊侧,侧背向里,窄窄一点背,躬成只虾米一样。
赵穆尽量轻脚,坐在床沿上看了片刻,方才还剧烈搏斗过一回,他如溃堤之蚁,她其实也好过不了多少。
尊严,贞操,为女子的羞耻感,她搭上所有的一切,想换陆轻歌一条命。
当两个人都拥有再世为人的经验,他是最典型的重生者,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用上辈子所有的经验,来换取这一世的利益最大化。
但她不是,她站在仇恨的大网中间,费心竭力想要弥补,想让所有爱的人都能过的好,于是最终困于他的掌中,再也逃不出去。
赵穆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还是伸出手。
方才所亲吻过,触摸过的那种软嫩嫩的触感新奇无比,他又捏上她的耳垂,轻揉了半天,嗅着她脖颈间的体香,轻偎到她的身侧,挤在那张窄窄的小床上,睡着了。
直到他真正睡着之后,陆敏才敢舒缓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赵穆为什么在射箭吗?
☆、流边
方才窦师良谏言让把陆府举家流放往岭南时, 赵穆答应的很干脆,应当也没有起疑心。
当初之所以陆高峰会选择在岭南经营产业,恰是因为大多数情况下, 皇帝若治臣下的罪,杀死主犯之后, 会把家人流往岭南。
在流往岭南的路上,大多数妇孺都会死去,到岭南之后,因为那里恶劣的天气和艰苦的环境,又会死去一大匹。所以对于那漳毒横生, 潮虫肆虐的地方,身在长安的人一听起来都毛骨耸然。
但若能在那地方经营一份产业,就不一样了,陆府诸人都将在那儿重新活下去。
只要陆府举家都到了岭南,京城只剩下她和陆轻歌了。
事实上陆敏没有想过她能把陆轻歌救出来, 还有那个塔娜,陆轻歌在火州生的那个小女孩,奴隶出身,却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凭借的, 全是陆轻歌这些年在大齐朝廷里的胡作非为。
上辈子,烈勒就是被赵穆提用了朝中几位年青的将军,一鼓气儿打出去的。最后陆严带兵一直将他打回吐鲁番,重拾疮痍河山, 大齐仕气大震。
这辈子赵穆登基更早,也早早将几位年青将军提了起来。
他虽表面上叫刘进义舅舅叫的甜似蜜,但早就派那些年青将军们带着密令奔赴战场,只怕过不了多久,刘进义就会被杀,烈勒就会被阻在关山之外。
当然,那时候小塔娜如今骄纵,风光无限的公主生活也会随之消失,也许连命都保不住。
拼着一口气,陆敏只是不想叫后宫里的女人把陆轻歌撕成碎片,做成人彘。
*
陆府一府人的流边令被吏部呈上来,赵穆是当着陆敏的面批的。举家徙往岭南西道,那地方山大沟深,浓林障世,蛇虫满地,是个苦的不能再苦的地方。
两人对坐着用饭,陆敏单有一碗东坡肉,因那折子批完之后未曾合上,一直放在旁边的炕几上,陆敏唯有够那东坡肉的时候,才能偷空觑得一眼,于是她不由就多吃了几块肉。
赵穆分明看在眼中,却还故意问道:“想不想看?”
陆敏连忙点头。
赵穆又压了块东坡肉在陆敏的碗上,一字字指着朱批给她读,读完了再压一筷子肉道:“若你能再吃完这一块,从今天起,你们陆府的人走到了何处,是个什么境况,我都叫季雍进来,每日向你汇报,好不好?”
半肥半瘦的五花肉,陆敏足足吃了七八块,此时已然欲呕,抬头看一眼赵穆,他长眸堆满笑意,轻点着那份朱批:“快吃!”
陆敏再挟起块肉,狠命塞进嘴里大嚼。赵穆随即又压了一块过来:“再吃完这块,毕竟那头猪死的可怜,你不能叫它白白去死,快吃了它!”
陆敏满心油腻,捂嘴半晌,忽而哇的一声,转身冲出门去了。
*
吃罢晚饭,赵穆只带着傅图,一路出了皇宫第一道宫门。
郭旭早在宫门外等着,见帝至,连忙上前躬礼道:“陆府那四个小的都回来了,陆教头也在御史台,他不肯流边,一意要赴边关与火州作战,您看这如何是好?”
陆高峰一身青衣,就在那大堂里等着。
见帝至,也不见礼,直挺挺的在那衙堂里站着。
一扇扇门窗被合上,衙堂内顿时暗了下来。这时候陆高峰才跪,隔着两丈远的距离,赵穆坐在了上回坐过那把交椅上,说道:“朕听郭公公说想陆将军请战,立功赎罪。朕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欢喜不尽。
但您也知道,您与烈勒是两姓兄弟,朕冒然让您带兵参战,只怕群臣不服。陆将军可有好的提议?”
身为烈勒的两姻兄弟,陆高峰有一半的火州血统,在这场战事上,理当是要避嫌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带着兵背叛大齐,投靠火州。
陆高峰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草民不带一兵一卒,只愿做个火头军,带着儿子们上战场就好。”
他真的仅仅只是想打仗,收复失地,把肆意在大齐疆土上烧杀抢掠,如蝗虫过境的烈勒赶出去而已。
赵穆一笑:“若只为参军,朕感念陆将军为国,为朝廷的高义,许你就是。”
陆高峰断然道:“草民只为国,为百姓,不为朝廷。”
这话说的赵穆颇有些耻意。他再赞一句:“陆将军之高义,千古难得。”
陆高峰趁势又道:“不瞒皇上,明知烈勒有野心,草民身为姻兄,多年来也曾苦苦相劝。但轻歌与其联络谋反之事,草民也是听郭公公谈及,才知道。
轻歌这些年来在宫里做过些什么,身为大哥,草民并非全然知道。但请您听草民一句泣血之言,她是先帝的妻子,无论做什么,都在先帝的双目注视之下。先帝既死,身为他的臣子,草民不敢妄论。但恳请,勿要把一切罪责都压在轻歌身上。”
事实上这就是历史。纣暴虐,但历史将罪过全归在妲已身上。桀无道,历史只骂妹喜祸国。却不说即便没有妲已和姝喜,总还有别的美人祸国,而君王,才是滋生她们这些贪婪蛀虫的土壤。
陆高峰身为哥哥,虽不知陆轻歌里通外国,但一力斩杀她身边所有得力的内侍与尚宫们,未让她在后宫为祸太多,才有今日的忠臣良将都在的局面。
赵穆轻声道:“朕懂!”
陆高峰又道:“草民愿生擒烈勒,带至皇上面前,但恳请您把麻姑还给草民……”
赵穆断然拒绝:“若只为国,为百姓的高义,朕就成全陆将军。但若是为了麻姑,那朕得说一句,朕这辈子也不会放开她,陆将军若不介意,朕便称您一声老岳丈,若是……”
本来隔着两丈远的距离,陆高峰一下子就冲了过来,一只铁拳稳稳对上赵穆的鬓额,咬牙道:“皇上,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在兴善寺时发过的誓言,您怎么能说忘就忘?”
就在同一时刻,傅图也冲了进来,长剑抵在陆高峰的脖子上。
赵穆轻轻推开陆高峰的拳头,那笑容在陆高峰看来,陌生无比。
东宫三年,他一直是赵穆的武师,那三年中,赵穆一直是个勤恳,好学,向上的好青年。以太子之尊,他和府学的学生们一同学习,习武时从不嫌天气炎热,也从不嫌武师们的拳头重,沉默内敛,勤奋好学。
拿他做榜样,陆高峰整日训陆府中的几兄弟。
谁知道当日红口白牙说自己此生决不会娶陆敏的人,今天又红口白牙叫他老岳丈了。
赵穆轻轻推开陆高峰的拳头,说道:“陆将军,当日朕在兴善寺发誓的时候,同时在心里种了一个愿望。那誓言是被您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愿望却是自己由心而发。
誓言和愿望,是两粒种子,被迫而发的誓言是粒坏掉的种子,朕没有用心浇灌它,所以它没长成,便死于半途。但愿望那粒种子是善愿,种善愿,得善果,您可想知道,朕那个善愿,它是什么?”
不等陆高峰回答,赵穆径自道:“朕的那个愿望,恰恰与陆将军所逼迫而发的誓言相反,朕愿自己终能登上皇位,并且,也能三媒六聘,以采礼之仪娶麻姑入宫,做朕的皇后。”
他这鬼话说的太诚恳,倒叫陆高峰一怔。
陆高峰咬牙许久,收了拳头。年近四旬的汉子,鬓角渐生华发,他几乎是在哀求:“草民恳请皇上,求您不要碰我家麻姑。她才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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