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才会对她说“我不怪你”。她不欠她什么,从来也不曾欠过她。
叶暇对上血姬的双眼,那双眼睛里似乎闪动着浅浅的水光,她忽然想笑,便冲着她笑了一笑。
笑意里,仍旧是安慰、欣赏和信任。
血姬情不自禁地回了一个笑,她深吸一口气,眨去了眼里的泪光。
古远泽看着这一幕,心中也难免有些酸软,他明白,现如今的状况,即使和血姬划清界限才能彻底洗清,可叶无暇还是不愿否认自己和血姬的友谊。
被她承认的人,何其有幸?
叶暇的承认对这些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以她的名望,若是咬死了自己是被陷害的,众人又能将她怎么样呢?
可她竟然自己承认了!与血姬是朋友,那她和阎王楼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她,也是魔道的一份子?
这样的质疑如浪潮,一声声拍向伫立无言的叶暇,古远泽上前几步,将她护在身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果交一个朋友,就会被打入魔道的阵营,诸位……”
古远泽的视线落在人群中,一个个扫了过去。
“关东的铁斧郑二爷,若我不曾记错,您有三位夫人,其中一人,便是昔日魔煞宫的侍女。”
“远翠剑派……贵派的第二代掌门首徒,也曾下嫁当年的毒门幻海门之主。”
“至于玄家的三长老,难道您忘了令侄孙,玄楚姑娘也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暗影杀将吗?”
前两人还好,提到玄楚,玄府的三长老简直想破口大骂——你个皇族人,难道不晓得我们家的玄楚就是为你们皇家办事的吗?老夫就是看个热闹,没帮叶暇说话罢了,至于把玄家也拖下水吗?
“还有这位……”
古远泽知道,叶暇也许不需要他的保护。
但被所有人误解声讨的,是他的心上人,是他非卿不娶的女子,他如果连站出来保护她的勇气也没有,怎么有脸去求她的爱意?
好歹那么多年的《江湖记年录》不是白看的,否则也不能如数家珍地点出他们各派的隐秘。
但若是他能强大到让所有人连害叶暇的念头都不敢起,那才是最好的。
叶暇哪里能不知道古远泽的意图,她心中颤了颤,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她第一回去牵他的手掌,而不是手腕。十指相交,好似无尽的森冷阴谋都能融化在彼此相贴的温暖里。
“远泽,”叶暇声音温和了下来:“好了。”
古远泽蓦然收声,回眸凝视着她:“可是……”
“在场诸位都被你说的脸红了。”叶暇戏谑一笑:“你很厉害,我想现在,如果我要走,应该没有人会拦我们了。”
“是吗?祁盟主?”
“……”祁杭温文一笑,点头道:“自然,诸位都是因我而心急,误会了姑娘,叶姑娘请勿见怪。”
叶暇也温和一笑,向血姬和薛映水颔首以后,穿过人群,拉着古远泽大步离去。
看似礼貌的两人,心中皆各怀心思,脸上是微笑,而心里却都是杀意。
这一趟不是没有收获的,叶暇想,起码明白了要她命的家伙,到底是谁。
“多谢诸位的相助,可惜我盼了多年……这恐怕是长曦命中注定罢。”
“至于血姬……诸位若是信得过,就交给在下处理。”
在众人的劝慰后,祁杭带着一直伫立在阴影中的血姬走向了不远处的楼阁,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高楼上仍是幽微的灯火,仍是专注读书的纤细人影,祁杭见到这样静谧安然的场景,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长曦头也不抬,淡淡道:“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意思。”
祁杭连连说了三个“好”,他眼见着灯下的女子仍是不动如山的模样,笑意愈发灿烂:“师妹,你可别忘了,师尊的独子可是折在叶无暇手里的……你有这个时间对叶无暇多番相助,不如想想怎么和师尊交代吧!”
“技不如人,便该认输。”顾长曦语气平淡:“师兄太执着了。”
祁杭冷笑一声,再不和她争辩,长袖一甩,愤然而去。
待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顾长曦放下手里的书册,挑了挑灯芯,问道:“这就是你推崇备至的叶无暇?”
灯光下,琥珀色的双眸似燃着不可熄灭的火,她的嘴边,竟然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血姬恭敬地伏跪在地:“是,主上,她就是……叶无暇。”
顾长曦“嗯”了一声,轻声道:“被她视为朋友的感觉如何?”
血姬怔了怔,而后笑了,那半张丑恶如魔的脸,在这样的笑容下也显得不那么可怖了。
顾长曦看到她的笑容,便已经得到了答案,她沉默片刻,又道:“寇侯想必已经把药送到君未期手中了。”
血姬道:“主上,想必祁世子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阎王楼中向南山和闻人凊早有异心……”
顾长曦摇摇头:“无妨,由得他去。”
她撑着案几,缓慢地站了起来,把背脊挺得笔直:“如果叶无暇连这些都解决不了……那她,就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选择
夜色浓浓,未来得及在路上耽搁,一路疾驰回君府,方下马叶暇就倒在了古远泽怀中。
虽然祁杭暂时收了手,但谁也说不准他到底会不会派人埋伏在半路,叶暇已经确信了之前连番的刺杀都是祁杭背后的安排,又怎敢多留?
所以尽管身体状况算不得好,却还是要抓紧时间回去,她从山中回来之前已经给天机府的好友们送了平安信,但不知为什么,竟没有一人回信给她。
难道她们都遇上麻烦了不成?
秦之澄远在泸州府镇守边关,恐怕那吕逸飞是因着秦之澄未曾与他升迁的机会,才会投奔了祁杭——但这是否标志着朝中出了什么事,否则他身为泸州府军的将领,怎能私离军府?
那这样说起来,易从舟是否也是因为朝中出了事,再脱不开身,而玄楚身为皇家暗卫之首,更不能在此拖延等待叶暇归来。
古远泽脑中心思几转,脚下却不曾停歇,叶暇在君府中养了这么多年的伤,府中一定有什么能暂缓他伤势的东西。
然而在走至君府大门前时,一柄似曾相识的短剑化光而来,危机感瞬间笼罩全身,古远泽唯一的念头就是转身。
因为叶暇还躺在他怀中。
他认得那柄剑——怎能不认得,这柄剑曾穿透他的胸膛,让他再一次面临生死关口。
阎王楼的闻人凊,看来他当真是不肯放过叶暇了。
也是,祁杭计划失利,没能将叶暇彻底打落尘埃,而叶暇有了防备,绝不可能再受他算计,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乘着她此时毫无还手之力,一举杀灭!
就在剑光临近一刻,一道青竹般的身影飒然而至,萧临深抬指一捻,眼神冷至极端,他两指一并,那柄短剑便在两指之间寸寸碎裂。
正如叶暇之前毁掉的那柄剑一样,闻人凊再一次败在这一招下。
“无剑之境,你……”
然而这回他没有上一次的幸运,萧临深冷然剑指携裹无限寒意,收走了这紫衣杀手的生命。
闻人凊倒地时还在想,枉他一柄踏雪剑向来无往不利,却接连两次败在了相似的招式下——这个叶无暇到底有多好的运气,为何总有人在她将死的时候横插一脚,救她性命。
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甚至如今武功全失的废人罢了!
睁大的眼睛里,尤写着错愕、不甘。
“萧大人!”
古远泽脸露诧异,但是下一刻,他就立刻想起了萧临深与易从舟的关系,若是易从舟所托,他必然不会推辞,所以他现身在此襄助的举动也就说的通了。
“小王爷。”
萧临深的视线落到他怀中的叶暇身上,眼睫垂了垂:“既然叶姑娘重伤在身,你还是快带她进去休息吧,我会守在君府外。”
“多谢!”古远泽也顾不得问他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来的人是他而不是易从舟,他的心思全放在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子身上,匆匆抱着她走进了君府的大门。
萧临深看着君府大门前新亮起的两盏灯笼,夜风轻晃,灯笼也被吹的不住摇晃,映出骨气端凝的“君府”二字,一看便知是易从舟的手笔。
如果不还清欠叶暇的那笔债,他同易从舟此生再无可能。
所以,叶无暇不能死。
古远泽步履匆匆地进了门,却惊讶地发现屋中已燃起了暖黄的明亮灯火,似等着未归的人。
君问归期未有期……
有一两句对话伴随着夜风传入耳中。
“我就说君府大门口挂上那两盏灯笼好看得多,不然光秃秃的多奇怪!”
“闭嘴。”
后一句是熟悉的冷漠音调,是君未期回来了!古远泽心神一松,这才发觉自己本已愈合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他没有多做耽搁,连忙推开了门,将叶暇放在了床榻上,让在一边:“君大夫,你快替暇姐看看!”
“嗯。”
君未期推开挡住了光线的玉少陵,打开药箱,针灸包一摊,灯火下瞬间亮出一排金光闪闪的针,玉少陵原本瞅着君未期苍白到透明的脸色暗暗心疼,结果看这一排排的针,不由得牙齿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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