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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行 (休屠城)



半道上狂风乱作,黑云压城,我被风吹的睁不开眼,却兴奋的笑道:“阿椮,凉风起了。”

话音未落,噼啪的雨点从天而降,如一道珠帘贯穿天地,砸在身上生疼。

周围的人都纷纷避雨,阿椮拉住缰绳:“找个地方躲躲吧,待停了再回去。”

我不肯,刚刚还是燥热溽暑,此时才有一点凉意,又从未淋过雨,怎么样也要在雨幕中纵马奔一回。

我抡起鞭子,笑道:“这四周也没有宽敞的躲雨的地方,不若冒雨回家,也淋不了多久。”

豆大的雨珠砸在身上甚是疼痛,我只觉好玩,嬉笑着任由马儿崩回府中,阿椮在身后喊:“无忧,小心些。”

等两人窜到府门前,浑身上下已被雨水浇透,头上的钗簪也遗失不少,阿椮嗔道:“哪有这样不管不顾的公主,若是淋病了,可怎么是好。”

我嘻嘻笑着回屋,靛儿一看我和阿椮落汤鸡似得回来,惊了一跳,连忙拿着巾子上来擦。

到了夜里,才觉得不对,身上一阵寒一阵热,脑子里一片混沌的晕眩,我忍着睡去,半夜里惊醒才觉得难受至极,身上烫的好似要燃烧起来。

我在极热与极冷间来回挨受,浑身汗津津冷飕飕,朦胧中感觉有人把我裹在蓬松的绒被间,手熨贴着我滚烫的额头。

我躲开温热的手,脑间热烫入岩浆,蜷在被衾中的身体冷的发抖,难受的要哭出来。

来人把我紧紧抱在怀中,一下下拍着我的身子,又在我耳边说些什么,那声音似远似近,陌生又熟悉,我躺在拔步七宝床上,周围是天青细雨杏花罗帐,抽抽泣泣听他说话。

他轻声哄道:“无忧不哭,不哭了,已经去请大夫了。”

我滚烫的脸枕在他腿上,泪水缓缓渗入他袍子,嘟囔道:“如意,我难受。”

轻缓的拍哄顿了顿,我缠住他,使了几分娇气:“如意,如意....”

他的眉眼清雅柔美,此刻在我眼前柔情万分的凝视着我,我万分渴望他摸摸我的发,吻吻我的额,头顶在他怀中摩挲,撒娇道:“如意...”

他的声音涩了涩,低声道:“我在。”

“头好痛,好冷,好冷...”

他紧紧的抱住我,下颚抵在我发间,紧紧的揉住我的肩。

只有在他怀中,才不那么难受,不那么痛。

微亮的灯光打在我脸上,有嘈杂的说话声,我皱着眉,不满的嘟囔两声。

苦涩的药一点点灌入我喉间,如意哄道:“喝药了,无忧,把药喝了病就好了。”我顺从的张口,温热的药缓缓的顺入喉,我受不了这苦味,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这时才清醒了些,阿椮支着我的肩膀焦急的望着我,身边靛儿端着药碗,几个侍女急忙清理着一堆狼藉。

我皱着眉头,环顾四周,这才发觉我不是在星河苑自己的拔步七宝床上,也不是天青细雨杏花罗帐。

我在北宛,日月城,自己另一个家中。

我声音嘶哑:“我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有些发烧,大夫说喝药就好了。”阿椮端过药碗:“是不是太苦了,我让她们多放点糖可好。”

我闭着眼摇头:“不要喝药,你让她们端走。”

阿椮哄我:“良药苦口,无忧抿一口可好,就一口,权当是辛苦大夫半夜出诊。”

我难受之至,埋头在被衾中:“不喝药。”

阿椮拍着我的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喝一口,无忧喝一口,咱们两人干了这碗可好,嗯,无忧。”

忽冷忽热的寒热窜行在体内,我突然就对帐边点的太亮的烛火发起了脾气:“不要喝药,不要喝药,不要,你们都下去,头好痛,让我好好睡一觉。”

阿椮无奈,只得吩咐侍女打来一盆凉水在我额头上覆上巾子,又撩下帐子退在外头。

呼吸全是热烫,我眼角滚出两行泪渗入发间,紧紧的握着拳,努力的让自己不再颤抖。

我无法控制自己去回忆里寻找安慰和舒适,如若有点小病小痛,一定要扎入他的怀中,千般撒娇万般做痴,他温柔的抱我在怀中,眼角眉梢都是宠溺,银匙一口汤药他一下亲吻,从来没有什么苦,都是肺腑的甜。

自别后,我第一回,控制不住自己,低声喊出了我永不愿再想的两个字,一个人。

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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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的如意来了。。。



阿椮在床边守了我一夜,为我换了一夜的湿帕,也沉默的看着我流了一夜的泪。

我偏着头,绵绵的泪水濡湿了半个绣枕,一遍一遍在高热的脑海中回荡的,是那日景福殿的如意和太后,让我禁不住想尖叫逃离,让我万念俱灰,也生生撕碎了我最后一片心。

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食,无数次徘徊在空寂的夜里,思量着自己的死法。

可我不能死。

阿椮曾道,活着,是命,也是使命。

无忧的那份已经死去,现在活着的,是镇国公主的那份。

而此时此夜,在病痛里,我空荡荡的心又好似撕心裂肺的再一次活过来,活在那惨痛的记忆里。

我以情爱娇养长大,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我的,后来能伤我最深的,便是儿女情长,情爱背叛。

似乎这一生,我的泪都要为他而流。

阿椮看着我哭,幽幽的不说话,天近明的时候,他无奈道:“你这一场哭忍了大半年的时间,无忧,你累不累?”

他拍拍我的肩:“哭完了,把他忘了吧,好好睡一觉醒来,花开的正好,日头挂在正天,什么都还在呢,没什么,就当下一场暴雨。”

我嗓子喑哑,感激的望着他:“阿椮,谢谢你。”

“真想谢我,那就快快睡一觉,睡醒了,我带你出城玩。”他隔着被子轻轻拍着我的身体,哄我睡觉。

一觉无梦,醒来已是天暮,屋里已点了灯,阿椮在桌边看书,听见声响进帐间来看我,手搁在我额头,吁了口气笑道:“好,总算凉了些,不那么热了。”

我喉间又苦又甜,嘴边都是燎泡,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递过一杯茶水:“别说话,润润喉。”

我撑在床上,艰难的起身去握杯,浑身却绵软无力,他揽过我的身子偎依在怀中,端水递至我的唇边:“无忧,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丈夫。”

阿椮从未伺候过人,此时却为我漱口整容,又端来粥碗,一口口递至我唇边,笑劝我喝下。

我这样一副惨淡模样,头未梳脸未洗,他却深情的望着我,他抚摸着我的发:“我永远在,无论你是否需要,是否依赖。”

我的耳贴在他胸口,那里的跳动清晰明白。

我的心口无端的生出一点暖。

经了这场大雨,或是水土不服的原因,这场病来势汹汹总不见大好,北宛的药味极苦,无论放入多少蜜糖,总是让人难以下咽。

药喝的拖拖拉拉,阿椮也无可奈何,几日后便换了一帖药,微涩味甜,是原先宫里太医常为怕苦的病人调的药味。

我问靛儿:“这帖药是从哪儿配的?”

靛儿回道:“是四王子从近南之地找的大夫,说是南医的手法,药里有几味是从药商那买的,都是咱们大宋的东西。”

我默然,细细尝口药,我喝药不多,但是铭瑜小时是个药罐子,我喂的多了,这味道,的确是我熟悉的。

靛儿递过一玻璃瓶:“公主解解味。”

是汴梁陈家梅子,先入梅酒,再合紫苏梅花盐渍,色如绯,宫里宫人常采买,我也是极爱。

捻一枚入口,口感鲜厚绵醇,又酸又甜,显然是今年的新梅。

宋与北宛边境开互市,易物买卖者众,能有这些自然是寻常的,但为我一场小病阿椮劳心费力,我甚是不安。

在床上养了半月,病总算大好了,只是衣裳瘦了一圈,下颌尖尖,内里亏了些,靛儿扶我出门透气,半月之久,北宛已是换了时节,溽夏已然过去矣。

阿椮怕我再生病,也不让我乱跑,常陪我在院子里读书写字,又在屋里养了几只白色红眼玛瑙雪貂,乖巧的团在脚边。

秋来的甚是突然,十月里一场北风吹了半宿,次日晨起院里葳蕤的丁香银果树便染了几分清浅秋色。

乌邪奉来和阿椮就在满地金黄的落叶上铺张席子喝酒,我裹着轻裘,抱着雪貂,站在院子里看他俩。

北宛王已颁下诏令,奉来固守日月城,其余王子属地各处,阿椮自然是额勒苏芒哈地,现在诏旨各属地都有属臣来日月城效主,待下旬初,阿椮即要动身额勒苏芒哈地视察,年底方能回城。

阿椮和乌邪奉来大笑着看我,又举杯向我示意,我让侍女抱走貂儿,含笑走向他们。

“公主病可曾大好了?”乌邪奉来向我颔首微笑:“若是阿椮有照顾不周的,公主不用客气,尽管收拾。”

我微弯腰:“多谢大哥,已经好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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