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嘘唏或幽深盯着久别重逢的两父子,我眼睛酸涩望着大殿,北宛的王宫本质上和大宋的皇城并未有什么不同,纵使没有柔顺的宦官,没有成群成堆的宫女,没有层层深锁的院落,没有诸多繁琐的规矩,但都是一样的温情与阴冷相融,一样的看不清人心。
是日,日月城大庆,家家户户都分得奶酪酒几升,一庆北宛四王子阔别多年终于回国,二庆四王子娶大宋公主。阿椮和我在日月城,举行了一场北宛国的婚典。
离开汴梁一身凤冠霞帔红衣如火,在日月城银佩叮当白裙如雪,在喧笑的人群中,乌邪椮紧紧的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迈上城楼,在万民的注视下,接受雪山山神的祝福。
肩头被祭司用特殊的草汁,画上一个小小的图腾,七七遍,水洗不落,唯有见胸口的心血才能消除。
阿椮告诉我,那是雪山顶的一种十年生根百年开花的妄见花,也是北宛的王族标记。
阿椮在我额头落下轻吻,低声笑道:“无忧,我终于娶到你了。”
自此,我已是北宛王妃,是他的妻。
我胸口有玉,肩头有印,两种都烙着我的身体。
故烧高烛照红妆
洞房花烛设在王宫内,帐外火烛噼啪的烧着,出嫁时,星河苑的宫人都一路随行,只是在大散关时,我吩咐送嫁的大臣们把宫人都带回宫中,只带了靛儿来北宛,余下全是阿椮的侍女,此刻鸦雀无声的在帐外垂首伺候着。
劳累了一天,靛儿扶我在床上躺下,北宛不若宋人的床榻,而是黑石砌的长案,雕花饰锦,铺上厚厚的羊毡,足足可够一个人在里头翻滚七八个跟头。
身下不再是十重锦绣的睡榻,贴着柔软的羊裘,我听着外头喧笑如潮,喝酒划拳声不断,入神的望着头顶的花帐。
怔怔的出了几回神,乌邪椮进屋来,端着一盏酒隔着帐子立在烛下,踌躇了一回,略略的道:“可想要喝一杯?”
我束整衣裳起身,隔着帐子道:“你就代我喝了罢。”又道,“我让侍女另具了寝具,今夜就委屈你一回,在外间睡一夜。”
他低下头支吾了一声,笑道:“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下吧,我在帐外守着你,第一夜他们要来闹,总是有些不安稳的。”
他在桌边坐下,端着酒杯独酌,我迟疑片刻,重新躺下。
近来我睡的极少,浅眠多梦极易惊醒。
我总不愿再有梦。
梦里的场景很熟悉,繁花万千灯火如昼,身边的人都带笑,那时候我还小,被抱着去看灯。
醒来总是满面泪痕。
我把脸埋在羊毡中,努力使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柔软的羊毛温柔的洇去我的泪水,往事不可追忆,爱恨皆已休休,父皇宾天母妃守陵,我年弱的弟弟独自一人在宫中生存,而我爱的人,全都是镜花水月的假象。
罗帐撩起一角,阿椮拎着一盏小灯虚晃我一眼,轻声询问:“无忧,你可还好?”
我脸朝里埋着,胡乱的点点头,平息着波动的情绪,半响回道:“什么时辰了?”
他的声音极轻的传来:“你才歇下不久,才正过子时,花烛还未烧尽。”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去?”我袖子蒙着脸,闷闷的问。
“外头还在闹。”阿椮放下帐子:“等红烛烧完了,我再出去喝两杯。”
安神香的香气隔着帐子传来,他点完香,沉默的站在床边,孤寂的侧影倒映在帐上。
次日一早,阿椮换了身衣袍进屋,静静的看着靛儿为我梳头,身边的婢女捧着一身北宛衣裳请我更衣,却被他拦下:“王妃是宋人,换她的衣裳来。”
我道:“无妨,既是嫁入北宛,理应守北宛的规矩。”
我一身镶银白裙,袖口滚着红艳艳的红狐裘,千片裙下是裤,掖入雪白的靴子里,长发绾成青髻束在脑后,两颗红玛瑙缀在耳上。
阿椮望着我笑:“惯看你穿的锦绣华裳,以为是花中仙子,换上白裙才知道,你是雪山女神的女儿。”
我抿着笑:“走吧,新妇该去奉茶请安了。”
北宛王倚在榻上慈祥的望着我和阿椮,身边围数位王妻,我稳健的把茶端在北宛王面前,恭敬道:“父王,请喝茶。”
北宛王支撑着起来,连声道:“好,好,好。”又命人递过一捧匣子放在我手上。
满座的男人都在笑,乌邪奉来拍拍阿椮的肩笑道:“好兄弟,昨晚足足进去了两个时辰才出来,不愧是我北宛好儿郎。”
又向我行礼:“公主昨晚可是累了,北宛没那些繁文缛节,行去皆是随意,请公主万毋拘束,就当自家即可。”
我神色不变,望了阿椮一眼,笑着道:“多谢大哥体恤。”
回去的路上,阿椮颇不好意思的道:“是北宛风俗,洞房花烛夜新郎入帐,众人在外喝酒等候,事必后新郎出帐喝酒以做谈资,这也是男人们攀比的事情之一。”
我涨红了脸,嗫嚅无声,半响撇着脸道:“阿椮,我....我是。。不能的。”
他唔了一声,平静的道:“无忧若是不愿意,我便如无忧的愿,无忧想做什么,我便去做,不想做什么,我死也不做。”
我的眼眶热辣辣的,我与他相知相识十余年,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他的心思,我不是不知,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深想。
我心中,已经有了其他人了。
他翻开匣子,翻检着里头的东西:“父王极喜欢你,把北宛大半的稀罕宝贝都给你了。”
我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哪里是喜欢我,是他在补偿自己的儿子。”
他手中攥着一枚玉令,翻来覆去的看,半响道:“父王把额勒苏芒哈地赏给了我。”
策马挥鞭少年游
我听阿椮说道,心内一惊,问道:“父王把最贫寒的地方给你了?”
他摩挲着玉令,点点头:“父王还未公开划分属地,就已经把额勒苏芒哈地给了我.”
我心内一凉:“额勒苏芒哈地没人,没钱,没马,父王是要你安守一隅,安分度日?”
阿椮点点头,尔后又摇摇头:“额勒苏芒哈地多是不毛之地,但出北宛最重要的两种东西-----死士,池盐。”
当年北宛派四十万精兵压境,有一支七万将士的死士做先锋,以血肉为刀刃,破了我宋三十万兵阵,才顺利突破隘口让铁骑迎兵作战。
那一段往事太过惨烈,我听朝中将军讲兵,讲至这段拊掌太恸:“若我宋能训出七万死士,何止百万大军节节溃败,白骨遍野,一朝取北宛,也不在话下。”
而盐,乍看不起眼,却是北宛人生活中最重要的物资之一,控制了盐,也等于控制了北宛人的生活。
北宛王寸什么心思尚不可说,但北宛王位没有正统之说,成王败寇,谁能打败所有的对手,那就是王者。
前路还不知是怎样一场厮杀。
阿椮与我四目相对,缓缓道:“恐怕要连累无忧过苦日子了。”
“当初说好的,我助阿椮一程,阿椮护我安稳,何来连累只说。”
阿椮入宋时年岁尚小,还未建府,此番回来,乌邪奉来赠了西南角的一座府邸做王子府,另外两个哥哥,乌邪炅和乌邪梦得也送来不少珍器,一时王子府车马盈门络绎不绝。
阿椮怕我住不惯北宛房舍,要在苑内重建星河苑,我拦住了他,无奈道:“刚从宫里出来,你又要我住回宫去,何必呢。”
他挠着头:“我怕你日久思家,住在熟悉的地方,总是有所慰藉的。”
我已没有了家。
他待我是极好的,我和他相识多年,从来不知道他是如此的悉心细致,衣食用度都一一吩咐,婢女都亲自调教,靛儿常偷偷与我说:“四王子像公主身边的总管,什么都做,把我们的活都抢了去。”
我不愿他这样待我,情太重,受不起。
他带我去草原跑马,以前在宫里只有袖珍的果下马,难能央求父皇一回带我一同出宫去猎游。在北宛无论男女,都不爱坐车,以骑马为乐。
我骑术不精,阿椮挑了匹温顺的白色母马。北宛裙为千片裙,裙下为裤,就是便于骑马的装束。
此时已入夏,在一望无际的青毯碧地中,微风拂面带起草木的青苦气息,阿椮早已抽鞭纵驰,我任马儿吃草任意游荡。
很久以前,那时我才十四岁,有个人带我偷偷出宫,在原野上骑马,我热出了一身汗,脸晒的通红发痛,他抱下我喝水,幕天席地,把我倾倒在过膝的草地里,赖在他身上,痴痴的吻我。
那时岁月绮丽,什么都是美好的样子,第一次他教我如何亲吻,唇舌相缠把爱交付,全部付出毫无保留,我多么喜欢草汁苦涩清新的气息,如他的气味一般。
我眯着眼极目远眺,天蓝若澄玉,云白如白羽,有苍鹰展翅翱翔,这美丽的风景,陌生的地方,以后,就是我的家,而我的驸马,是我相知多年的老友,一丝不苟的护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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