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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行 (休屠城)



大皇子出事之后,如意鲜少再来星河苑,偶然遇见他,也是神色冷凝行止匆忙。

我异常不满。

微雨蒙蒙,沙沙的拍窗絮语,苑里今年种下不少香花,此时幽幽的裹着风漫进屋里,我摊着本书在桌上,随风乱翻。

“余幼时体弱,常逢邪气作祟,径夜杳杳然失魂行走,一夜竞数十里,天明初醒,乃身处乱坟岗矣,如此反复数次绳索附身不能止,民间云背鬼回家,母按旧俗,托念佛前点灯人,为吾奉施灯明十日,长照归路,此祟渐消。”

本朝的确有旧俗,佛前点灯聚福德,因有善业。可今已不常见。托佛前点灯人奉灯,为何要托人点灯,这佛前点灯人又是谁?

雨绵绵的大起来,我合上书,趴在阁子上看雨,一个小宫女撑着把油纸小花伞,小心翼翼的扯着裙子踮脚避开积水出去。

又是素白的软靴,又是浅碧的裙子,手里还攥着一个小盒子,这样走下去,可得把一身新衣裳都糟蹋坏了。

我在阁子上道:“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

那小宫女听见声响,左右张望也不见人影,疑惑的呆愣着,又提起裙子往前迈。

我憋不住笑。

这才发现了我,仰头惶恐,又要提点衣裳又要撑伞又要行礼,七手八脚不知从何做起。“见过公主。”

“仔细你的衣裳被雨淋坏了,要做什么去?”

小宫女含蓄的羞涩一笑,一双眼眯的像羸弱的新月:“回禀公主,奴婢在花丛里发现一只毛绒绒的小鸭子,想着或许是后苑里的彩鸭偷偷在此生的,因此想把小鸭子放回湖里去。”

我兴致勃勃:“你等等,我跟你一道去。”

我打着伞,小宫女许是惶恐了,连声不敢。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以前没见过你。”

“奴婢靛儿,刚分到星河苑没多少日子,所以公主不认得。”

新荷亭亭,珍珠乱糁,靛儿小心翼翼的把小黄鸭放入鸭群,又仔细辨认了一番:“的确是小彩鸭,也不知是哪个糊涂鸭妈妈把孩子生在别处。”

折一支荷叶顶在头顶,雨下的愈发大起来,靛儿和我顺着后苑廊檐一溜烟往星河苑跑。

垂纶亭里有含含糊糊的声音传来:“若是成了....必有厚谢....”

另一个声音道:“都打点好了...就等着半个月后...都是为贵人办事......”

我欲听下去,前头靛儿在廊下招手,只得踏实步伐,咚咚的从亭前而过。

一夜风雨知多少

星河苑前遇见如意,见我和靛儿匆匆而来,微笑着摇摇头,行礼道:“公主。”

我拎着裙子不理他,倒是靛儿,认认真真的跟在我身后行了个礼:“奴婢参见内都司。”

真是没眼力劲的丫鬟啊。

如意唔了一声,再无什么言语。靛儿见我径自从如意身边走过,顿时涨红了脸追了上来。

回星河苑嬷嬷追着我换衣裳,我问道:“今日可曾有人来过?”

嬷嬷寻思半响:“不曾...倒是皇贵妃上午遣人拿来一盘果子,已被公主吃了...”

难道如意只是路过?

雨夜里,我似乎,特别的想他。

清明时节,父皇带我们去天庆观烧香祭祖。连日淫雨,迎阳门外的宫墙剥落了一大片墙皮,斑驳的堆在道上阻了行路,因此从临华门绕行至天庆观。

以前生龙活虎的父皇憔悴了许多,鬓角华发渐生,脸色的细纹也渐渐明显起来。

铭瑜不谙世事,仍是童言童语,常常被母妃带着去文德殿陪父皇说话,渐渐也带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从天庆观回来,刚歇的绵绵细雨又渐渐转大,行辇路过一片清静的夹墙,墙那侧一股袅袅烟尘伴着烟灰味飘在道上,又追着凄凄切切的哭泣声。

显然是有人在宫内私自烧纸祭拜,父皇挥手遣内侍去治罪。不多久,却听见一阵喧哗哭闹,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披头散发,哭哭啼啼跌跌撞撞扑倒在御辇下求饶。

“皇上饶命。”

正是被罚去拱宸门,贬为宫人的蕊淑妃。

蕊淑妃为何在此?明明是雨天,烧纸如何才能有这么浓的烟气?

全然是有意为之。

谁在替蕊淑妃开方便之门,或者,是想把蕊淑妃再奉到父皇面前?

我想起那日在垂纶亭的私语。

铭珈禁闭在景阳寺才月余,皇后若有动作,也不会现在,至少要过一年半载的日子。

蕊淑妃是皇后弃子,那么,为何千金之躯的大皇子都贬为庶人,而微不足道的弃子却没有死,而是被发配到这偏僻的皇宫一角。

迎阳宫的宫墙,真的是被雨塌坏的么。

一队人马被蕊淑妃这般冒死一扑,轿辇晃了晃,我抓着内壁,六神无主的冲下轿辇,赶到父皇身边。

“父皇,可是出了什么事。”

梨花带雨的蕊贵妃,仰着一张粉黛全无的花靥,两只眼哭的恰恰好的迷蒙浅绯,滚滚的流下两行清泪。柔缎似得黑发鬓边簪一朵白海棠,在漓漓的雨中沾黏在脸颊,尖尖的下颌执拗的拗着,哭诉道:“皇上,奴婢罪该千刀万剐,但奴婢对皇上是真心的。”

我挡在父皇面前,对一群束手的内室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拖下去,别冲撞了龙体。”

圆润的肩膀被拉扯着露出一小片玉色肌肤,细细的琵琶骨凌凌浮在雪堆里,好似梗在心头的刺,蕊淑妃好似跌落泥里的落花:“奴婢不愿苟且偷生,但求皇上赐旨一死。”

父皇在我身后轻声喝:“无忧,这么大的雨,你快些回轿。”

我惊疑的望着父皇的目光沉沉的在蕊淑妃身上逶巡,半响挥了挥手,任人把蕊贵妃拖下。

没几日,父皇因为身边宫人伺候不周,狠狠的发了一顿脾气,,蕊淑妃被人悄悄的送入了延福宫。

绝色,自然有绝色的道理。

听到延福宫的消息,母妃做针线的手抖了抖,扎了个殷红的血珠,洇染在锦缎上。

母妃身边的小内侍出了宫门,去母舅家送些给蔚然做的小衣裳。

景阳寺的大皇子病倒了,连日的高烧不断,还闹着要出家。

蕊淑妃掩人耳目的成了延福宫的宫女,又一次入主了延福宫。后宫嫔妃,多半要呕血。

但这不妨碍朝臣仍把大批女子送入宫中,宫里妃位不多,此番蕊淑妃没了,前赴后继自然需要人再补上去。

皇后恨蕊淑妃入骨,时常昭蕊淑妃问话,少不得有番虐待,惹得父皇十分不快。

蕊淑妃仍是怯柔的模样,父皇无法,只得时时带她在御前行走,再也不敢放入后宫。

帝后不合,于母妃而言,却甚是惬意,越发煽风点火起来。

废后,也不是没有旧例的。

这个春天,雨水似乎特别的丰沛。

还未入夏,黄河下游就发生过几次小小的决堤,黄河堤坝已许多年都未修缮,一直提心掉胆的应付了许多年。这次父皇调任两浙转运副使陈尧佐前往黄河修固堤坝,禀笔侍人张田督工。

乌邪椮终于把我要的话本子都送来了。出宫时他回头问道:“公主的婚事,可定下了不曾?”

我惆怅嗫嗫:“还未。”

乌邪椮叹道:“整个大宋的年轻才俊,可都在公主囊中,莫非是挑花了眼。”

“本宫都不着急,你急什么?”我撅着嘴道。

他冲我一笑:“无忧,你倒是可是考虑一下我,本王子也是一表人才英俊非凡英雄气概,一点也不输你们大宋栋梁。”

及笄以后,他就鲜少直呼我名讳。

人间自是有情痴

我与如意道:“不知为何,最近我总觉得有点害怕。”

他拂着我的头发,柔声问道:“怕什么?”

我摇摇头:“我们跟母妃坦白好不好,求她....”

“求她放你出宫可好,你不当什么劳什子内侍,在宫外做什么都好,我再求求母妃,把我嫁给你。”

他抱着我轻声道:“贵妃若知道实情,首先第一个是把我斩了,碎尸万段。”

“不会的....”我拢住他:“母妃若是要杀你,我就扑在你身上,先从我身上砍下去。她若要骂你,我说是我先喜欢你的,不关你的事。况且....况且,我已经...这样也是嫁不出去的。”

“傻孩子。”他抚摸着我的唇,俯身亲吻。

唇舌相缠的感觉真好,不用心慌,不用猜疑,不用焦虑,只需躲在他怀里,接受他的宠腻,感知他的温柔。

真好。

“就去求求母妃可好,你出了宫,就....就当作是我舅舅家的表哥....让父皇赐婚...这样就什么都好。”

“那小人这张脸怎么办,也要套个人皮面具,成天戴着?”他笑:”看过小人这张脸,听过小人声音的人成千上万,世上哪有那么好的灵丹妙药,能改了一个人的声音相貌。”

“况且,小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能入仕不会舞刀弄棍,每日里赚个几文钱,如何养得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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