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
皇帝一脸威重坐于案后,眼角眉锋都透着刀削般的凌厉深重。
“汾安少府辖地惊现一座数千公顷的大金矿?”皇帝从奏折抬起头来,微眯的双目迸射出让人畏惧的厉芒,“此矿已被他人擅自开采,时间已达年余之长?”
宁煜不惧他刻意加重威压射来的眼神,恭恭敬敬道,“是的,父皇,此事现已查明是确凿无疑之事。”
“此矿半年前曾发生过一次事故,后因其主救助及时,伤亡并不太重。又因其主事后安抚工作做得到位,从事私矿开采的工人为感念此人之功,集众人之力为他修建一座与帝王地宫近似的寺庙,特按其相塑金身供奉香火,以神帝尊之?”
皇帝对照着奏折一字一句来念,语调也平淡详实,听着不辩喜怒。
宁煜眼角瞄着他一直僵硬弯曲的小指,心里已经无形紧绷起来。
他知道龙案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此刻已经处于极度愤怒的边缘。
事实,他调查得知的事情远不止奏折所列如此简单。
不过有些事,他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才没有在奏折过多赘述而已。
宁煜眸光一闪,再道,“父皇,这是根据当地调查呈的资料,请您过目。”
第815章 步步陷阱
皇帝瞥了眼他呈的资料,没急着翻看,反暂时搁至一旁。
“煜儿,在汾安少府私采金矿这个人,你认识?”皇帝定定盯着他,语气平常再问,“你调查到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个问题不好答,一个不好,只怕非但达不到原先预定目的,反会惹到龙案后那个人心里先对他起疑。
宁煜默了默,不慌不忙道,“儿臣得到线报,知道汾安少府辖内还有一座大金矿之后,曾对此事报极大怀疑的态度。后来儿臣曾暗亲自去实地查看,确定此事属实。”
宁煜静默片刻,又恭恭敬敬道,“但那时仿地宫建造的寺庙尚未完功,所塑的金身只能依稀看出轮廓。儿臣不敢妄言,等到后面……儿臣才知道那个塑像是依照六弟的容貌。”
“儿臣确定这事不过在月余之前,那时父皇龙体欠安,御医再三叮嘱一切以父皇龙体为重。”宁煜一脸惭愧,“儿臣犹豫再三,直至父皇精神好转,将事情拖到今日才呈报。”
他诚惶诚恐垂首而立,“儿臣确实有私心,请父皇责罚。”
皇帝听完他的自辩,也没表露是信还是不信,反沉默起来。
过了许久,皇帝没再这事与宁煜多说一个字,只虚虚抬了抬手,“你先退下。”
宁煜眸光微微暗淡,但他心知这时候他这位父皇多半已有决定。若他再多言,只怕反会适得其反。
“是,儿臣告退。”
宁煜退出御书房之后,皇帝那张脸几乎立刻阴沉凌厉得能直接杀人。
“塑金身供奉香火?”皇帝怒气腾腾冷笑,“朕都还没有这待遇,他倒越过朕,先当起什么神帝了?”
缩在角落暗影里跟柱子一样的平公公连大气都不敢呼,更不敢多嘴吐半个字。
皇帝愤怒发泄一通,忽然又想起一件往事来。
那是年前第一场雪引发雪灾的事,当时沽名钓誉出来施粥的人很多,但有风声传到他耳里,据说有灾民曾对宁弦高呼万岁。
呼声很短暂,被他那个能干的儿子聪明岔开了。
不可否认,在他众多儿子当,最有手段的人非宁弦莫属。虽然有些手段阴私狠毒,不过作为未来的帝王,不需要坦荡磊落一身侠气。有些时候,必须得有狠毒的手段才能治下。
之前一段时间,他对这个儿子确实也较满意,甚至还有意想立宁弦为储君。
皇帝捏着眉心默默回想,如果没有爆出宁弦身体于未来子嗣不利,他那天估计也不会改变主意。
宁煜的能力自然也不错,但这个儿子生性懒散且为人骄傲,在某些事情又过份光明磊落。并不算一个优秀的帝王人选。
正因这个儿子这些缺点,同时也是优点,才让他再三考虑。
但宁弦竟然敢做出私采金矿之事,敢在他未死之前直接伸手夺了属于他的东西,这于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
不管哪个儿子更优秀,将来又是谁将代替他坐那个至尊之位。那也是在他允许,在他愿意给的先决条件下才行。
皇帝又思忖了一会,才翻开宁煜递来的资料。
越往下看,皇帝心火越盛,“混帐东西,朕还没死呢,已经无法无天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私采金矿,私铸官银,扰乱天泽根基……。”每说一句,皇帝脸色阴沉一分。
“来人。”他声音刚落,立即有道人影悄无声息飘了进来。
“你速速动身去一趟汾安少府……。”
这日,离洛长健遇害的日子已过了七日,调查凶嫌的事没有进展,但停灵七日已到极限,是以这日他的梓棺得抬出城外安葬,好落土为安。
但凡死人出城安葬皆从北城门出去,洛长健的送葬队伍还未走城门口,在一条岔路时,那梓棺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马车冲。
“哎哎,晦气晦气。”对面马车的车夫见状,嘴里一边嫌弃着,一边手忙脚乱的猛拽马缰要将马车往旁边让让。
但这辆马车不知载着什么货物,竟然十分笨重,车夫拼命的拽绳子想往旁边让,一双骏马所拉的马车因为失衡,却不可避免的在拐进巷口时往一旁侧翻了。
只听闻“轰”一声,马车后面所拉的箱子接二连三直往地跌。
那些木箱本来了锁,大概因为这一撞一翻之力撞散了,竟然有不少跌落地的箱子都撞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也随之倾倒出来。
“那些是什么?”
“咦,金光闪闪一片?是金子?竟然是金子!”
“大伙快看,这马车运了好多金子;这些箱子里面装的,该不会全是金子吧?”
车夫从车辕跳下来,见一群送葬的人朝那些箱子围了过来,连忙赶苍蝇一样挥手赶人,“去去去,算这些都是金子又如何?那也跟你们没关系。”
“你们赶紧出城去,可别误了下葬的吉时。”
那些送葬的人也一时好图个热闹而已,即使他们眼里都冒出贪婪的火星,那也不敢拿性命冒险真靠近那些金子。因为在装着黄金的箱子周围,此时已站了好几个拿着刀一脸凶神恶煞样的护卫。
被这几个人那满带杀气的眼神一瞪,这些人立马怕死的缩了回去。
“对对,别误了吉时。”有人承了车夫提醒的好意,“我们赶紧出城。”
“也不知那么多金子是送给谁的?”送葬队伍稍一整顿,又开始护着梓棺路。不过好心人人有。他们怕死,口头还是忍不住悄悄议论两句。
“从这个北乐巷进去,最近的府邸是六皇子府,后面接着还有好几座富贵人家的府邸。谁知这些金子是谁运来,又打算送进哪座府邸。”
“依我看,十有八九是送进六皇子府。不然的话,为何要选这个巷口赶车?还不是为了近安置。”
“六皇子府?”送葬队伍走远了,他们却不知有人在附近目睹了这一幕,还将这些好的议论声全听进耳里。
此人略一沉吟,隐去身形毫不犹豫的奔往皇宫方向。
第816章 捉现形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西北城门,却有好几辆马车想尽办法瞒天过海,要将几具已经没有呼吸的尸体拉进城里。
但这些马车的人形迹鬼祟神色慌张,在守城官兵火眼金睛之下,最终没能蒙混过关顺利进城。
不能拉着外地的尸首进城,这些人在西北城门口与守城官兵起了冲突。
“这些都是我们亲人,我们没有让他们落土为安,不远迢迢将他们运来这里是为了进城讨说法的;如今你们连城门都不让我们进,这不是让我们枉死的亲人含冤莫白?”
这些人,从声声质问言语的冲突,后来不知谁先动手推搡了那些激愤的百姓一把。于是,守城官兵与这些百姓们,直接从脸红脖子粗的嘴吵吵演变成了肢体冲突。
因这事涉及城防,又是群体性事件,自然很快层层传到无数人耳里。
当然,这事最终报进了宫,禀到了一朝天子跟前。
森严的大殿里,皇帝寒着脸盯着殿人,“那些人是从汾安少府赶来的?他们运来的尸首全是在矿山意外死亡的工人?”
“陛下,据卑职所了解,情况是如此。”回应的男子相貌平平,但不掩一身正气。
皇帝对这个城妨官自是信任的,不然也不会容这个人负责京城八门之一。
又是汾安少府,又是金矿!
皇帝头疼的沉默下来,在刚才,眼前这个城妨官进来之前,他才听了一耳朵什么大街惊现金子的事。
片刻之后,皇帝有了决定,“你出宫之后到刑部走一趟,传朕的旨意,让刑部尚书亲自出面负责此案。”
“卑职领旨。”他一拱手,辞别皇帝立即转身出宫往刑部奔去。
这两件事还未传进宫,未来得及引起皇帝震怒之前,这些消息已经先传进了六皇子府。
宁弦在书房里负手而立,一张清瘦的脸冷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