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菀本能后缩,避开他,“已经到京城了,可别再耍皮赖子。你还做你的王爷,我做我的僧人。早也说了,咱是两路上的人,走不到一条道儿上去。”
许礴却还是往她面前凑,盯住她的眼睛,“你这是过河拆桥?”
青菀还是避他,“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么?”
许礴不让她乱动,便伸了手去揪她耳朵,让她看着自己,仍是问她:“这么些日子下来,你还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青菀又去打他的手,自己一阵跺脚,“你这是什么做派,便你这个样子,谁个喜欢你?人家都是温柔有礼,偏你手下没轻没重。你自己想想,可有人说过喜欢你么?”
这原是带着打趣色彩的话,然从她嘴里说出来,叫许礴再听着,就没了一点打趣的意味。他松开青菀的耳朵,退回身子来,没了才刚皮闹的样子。他也是个沉稳有加的男人,可每回在她面前便要变作十三四的少年郎,说起来也是不解。
然他这会儿不计较这个,只沉下面色,回的话,“温柔有礼……容祁?”
青菀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到容祁,玩闹的神色瞬时僵在脸上。她把尚捂在耳边的手放下来,掖到大腿上,感觉气氛微微凝结,却说不出什么来。
许礴自顾吸了口气,觉得这马车里忽而甚是憋闷。他到底是没呆住,瞧了门缘儿让车夫停车,便躬身打了帘子下马车。这也没有大踏步走了,而是立在车下又吩咐了一句,“送玄音小师父到容府东北角后门,安全送到回来复命。”
那车夫应了声“是”,抽了一记马鞭,又把马车赶了起来。
青菀坐在车厢里,手指慢慢叉到一起,把头埋进怀里。一口气憋在胸口里,咽不下吐不出。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想扒开窗帘子伸头出去瞧瞧六王爷的样子,想跟他说什么。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马车一路去至容府,在东北角后门上停下来,听得那车夫在外头说:“小师父,到了。”
“哦。”青菀应一声,躬身从马车里出来。踩了高凳下马车,抬步进容府,走到门边,手碰铜环,仍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着那辆黑漆马车消失在巷道里,又出了一阵神,才把手下的铜环砸了下去。
铜环敲击门板,响了十来声,方才听到里头有人来开门。开门的却不是净虚,青菀倒也还记得,是那个叫丹翠的丫头。她见了青菀,面上一愣,而后忙拉了她进门,说:“早听净虚师父说小师父下江南去了,走了这么多时日,日日念叨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瞧瞧,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赶紧着走,叫净虚师父好好瞧瞧去。”
青菀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这丫头如何对自己这般热情。迷迷糊糊的,就叫她推了进正房。再往那屋里瞧,容老夫人和容夫人都在,正和净虚坐着说话。看见丹翠推着她进来,并一句,“瞧瞧谁回来了。”一时都亮了面色,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搬了椅子叫小师父坐下,可见累坏了。”
☆、35|来路迷01
青菀在这些人的热情里还没有缓过神来, 已经叫那丹翠按在一张交椅上坐着了。这又想起尚未行礼的事情来,少不得再站起来一个个请一遍安。
因着人多, 体己的话自不好言说。青菀坐着,略略回答些此番下江南吃穿此类小事,便算打发了过去。余下便坐着听她们说话, 听下来,那说的东西可就多了。从佛门禅语,讲到谁家大宅里生了小子姑娘, 又能讲到宫里这位娘娘那位小主。
青菀走了大半年,说起来时间算不得短。这期间, 容府发生了多少事不可得知。然依她想着,净虚身上也不能有什么,不过陪着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说说话,再念念经拜拜佛。可能是交情又深了许多,这会儿说的话便更多了些。同时, 自己也沾净虚的光, 得了不少热情。
她这半道儿上回来,插不上话, 默声听些碎言碎语,也组不成片段来。好容易等到容老夫人说乏了,要回去休息。旁边容夫人站起来上手搀了她出去,道一声, “师父留步, 今儿又打扰了。”
净虚朝她们施礼, 仍是送到院门上,方才带着青菀又回来。
眼下玉桃庵剩下她们两个,青菀才略略松口气。她走的时候是正月里,这会儿盛夏都已近了尾声。院里有风扫竹叶的沙沙声,桃树上零星挂了几颗桃子,渗着红意。
净虚去桃树下摘了一个,拿水洗了干净,送到青菀手里,“旅途劳顿,坐下歇会儿。”
青菀接下她手里的桃子,进屋在窗下罗汉榻上落座。这屋里的摆置也稍稍变了样子,与她走之前有些不同。之于净虚的态度,也瞧不出如何。青菀只觉得她一直看着自己,好半晌才问了句,“把一清的尸骨迁回来了?”
“嗯。”青菀点头,“只是……”
“只是什么呢?”净虚仍望着她,“死因没查出来么?”
青菀微吸了口气,“查出来了,我师父是叫人陷害得没错。那两人一个叫发配充军了,另一个眼下在誉王府关着,日日得受极刑。可他是个死鸭子嘴硬的,妻儿性命都可不顾,也不说出为何要害死我师父。原当与住持有关,他却又说没有。”
说到这,青菀顿了顿,半晌又道:“本打算回寒香寺找住持再问个明白,哪知她早在大半年前就去世了。寒香寺再无认识的人,已有破败之态。唯还有一位老师父带着小弟子守着,十分清苦。”
青菀只当净虚听到这话会感慨一番,哪知她并没有。却又颔首出神,不知想得什么。她唤她一声“净虚师父”,才将她叫得回过神。又问她“想什么呢”,她才叹口气抬起头来:“这么说来,我该与你一同回去才是。怎知那时一别,就是永别呢?”
青菀看得到她眸中忧思,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那时她们来京城时就做了打算,在京城修行游历一番,仍还回去。那时想着,过了这么一年半载,风波平息了,寒香寺还得恢复往前的模样。谁能想到,经过那一连串事情的打击,寒香寺就这么没落掉了,再找不回以前半点景况。
两人一同感慨,也不知其中情感真假几何。说罢了寒香寺,净虚又问青菀关于一清的事情,问她,“查出来了?是谁害的一清?”
一清这事儿,青菀从来也不愿意与别人多讲。从头到尾,也就跟许礴说过。告诉他自己查的所有事,告诉他自己想要报仇的心情。与别人,说得多了,徒生是非。之前她跟了净虚那么久,也未吐露过半个字。一直到事情有了眉目,才与她说,要回苏州了结这事儿。可这事儿眼下还没真做了了结,说起来懊糟,是以她拿着桃在手里转转,仍说了句,“罢了,没什么可说的。那事腌臜,你不听也罢。”
净虚再瞧她几眼,看她真没有要说的意思,也便没再追问。岔了话题又说自己在京城这些日子如何,除了常跟容老夫人和容夫人一处说讲佛法,有时也还会进宫去。
青菀微微诧异,“进宫作甚?”
净虚道:“容夫人与宫里的淑妃娘娘交好,都是喜好佛法的。容夫人敬重我,常在淑妃娘娘面前提起,极尽夸赞之辞。淑妃娘娘听得次数多了,就生了好奇心。后来容夫人便带了我入宫,前前后后也去过三回了。其中有两回,巧也不巧的,见过皇上,一处坐着说了不少话。那宫里与外头又不一样,你怕是没见过。”
青菀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然这位淑妃娘娘是哪一个,她不知道。她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宫里嫔妃升降如何,她一个也不清楚。她原也对这个没兴趣,但净虚说起来了,她也就顺着说罢了,又问她:“这淑妃娘娘是哪个?”
净虚坐直了身子,“这个如何说?”想了一下,面色一亮道:“这么说你就知道了,是那六王爷的生母。她手下还有个皇子,十三王爷。听说是小时候就没了母妃,大约五六岁就在她手下养着。眼下宠爱不宠爱的谈不上,到底地位稳固。”
听罢了,青菀嘀咕一句,“稳固什么呢,东宫里住着的也不是他儿子。”
净虚只隐约听到她说的几个字,“东宫”还有什么,望着她问:“你说什么?”
青菀自知失言,忙打敷衍,“也没什么,不过随口嘀咕些浑话,不听也罢。听了烂耳根子,不是什么好话。”
净虚瞪她一眼,自不与她提这茬了。这番两厢说了话,把阔别这半年的事情都交代一二,也就消了生分。这就又得提起走之前说的话来,不知还做不做数。
青菀抱起手里的桃咬上一口,满嘴生津,看向净虚问:“眼下你怎么想呢?还要为我剃度收我为徒么?”
此番回来,净虚的凡心似乎较之前更盛了些。青菀之所以特特提了这话出来问,便是感觉出了不同。以前的净虚,所有凡心俗念都压在暗下里,面上时时都端得高僧模样。这会儿不同,才刚与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坐着说话的语气声口都有了些微变化。她自问还是了解净虚的,同与不同,她大约瞧一阵就瞧得出来。
见青菀问出这个问题,净虚面上果也透出一些迟疑,但也没说什么。好半晌,她慢慢抬手摘到自己头上的灰帽。灰帽摘下后,青菀咬桃子的动作便顿住了。顿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口桃咬下去,手里的桃子慢慢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