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菀现时立在许礴的椅子边,默声不语,只瞧他审问这两个。她心里有怨毒之意,便盯着那药材商人细瞧。这药材商人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生得倒是风度翩翩,无有庸俗之相。许礴但问了他不少话,也都是不卑不亢,一听就是读过书的人。却不知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许礴先与他们说的话都算无关紧要,其后便是要对峙的,问那姓王的浪客,“可是他给你银两,让你上山祸害寒香寺女尼一清,让她羞愤而死?”
那姓王的浪客忙点头,“王爷,正是他。是他使的银钱,叫我悄悄潜到山上,烧些迷香,引她姑子上钩,毁她名节。”
姓王的都是招的,许礴自然要问那药材商人,“你说是也不是?”
药材商人默声片刻,道了句:“是。”
他说是便就好办了,自然要问他为何要害一清。可在问到这些问题时,他便开始闭口不言。包括问道那三个小尼姑的死,他也不透露半点事情真相。最后撂下一句话来,说:“但随你们查,莫想从我嘴里知道再多半点事情。”
青菀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查出来了,他便认。查不出来,他不多说半个字。她心腹里有气,往前走两步,到那药材商人面前,沉声问他:“是寒香寺住持伙同你做的么?”
听她说话,药材商才瞧见这小尼姑的存在。原来不知道京城六王爷如何会动用各方情报关系查这件事,眼下是明白了,都因着这小尼姑。却不知这小尼姑什么本事,连六王爷也指派得动。
他朝青菀细看了两眼,面上忽而一笑,“佳人在此,怪道呢。”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座的几乎都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若不是有六王爷,这事情要就沉了下去,永远也没人能找出真相来。凭她一个小尼姑,天南地北,能找着谁给一清偿命?而六王爷又凭什么做这些事,只能是为色为佳人罢了。
青菀自然也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不与他混扯,仍是问那句,“是寒香寺住持伙同你做的么?”
药材商便就盯着她看,笑得轻浮,“你陪我睡一晚,我都告诉你。”
话刚说毕,心窝结结实实便挨了一脚,闷咳一声,鲜血便沿嘴角流了出来。许礴顺势抽了侍卫总管的弯刀在手里,现时搭在药材商的脖颈下,冷声道:“再有一句不敬,本王让你立马归西!”
药材商人还是笑,“王爷,您问问小师父,舍不舍得我死。我死了,谁告诉你们真相去?你们知道真相么?知道以后恐怕要惊掉一口白牙呢……”
青菀站在旁侧定定地看他,若不是他手攥着一个真相,一刀砍了他最是解恨。可她心里又过不去这个槛儿,想着好容易找到他,必是要从他嘴里得出些什么的。她吸了口气,仍是问了句,“是寒香寺住持伙同你做的么?”
这话问了三遍,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语气。药材商人忽而不笑了,恢复寻常模样,冲她摇头,“不是。”
“那是谁?”青菀追着问。
他又说:“但凭你们查。”
这是个死胡同,得不出更多的话来。之前这边调查的人急信回去说的就是,这人守口如瓶,一句话也问不出。但是对于查出来的事情,他供认不讳。之于要从他嘴里得知更多的事情,绝不可能。
许礴想一刀砍了他了事,但看青菀心心念念那个真相,便刀下留了情。确定再问不出事情来,他把刀掷到一边,叫扬州知府仍把他关起来。
许礴早已料到可能会一句话都审不出来,但实际情况比他料想得要好一点。好在这个药材商对于已经查出来的事情,尽数都是认下的。只是那些未查出真相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说。而他的不说,也将这件事蒙上了更为复杂的色彩。到底是怎么样的,青菀也想不出样子来。
押了药材商人下去,许礴和青菀的脸色都不是十分好看,那扬州知府又上来献计,说:“王爷可能不知道,那个药材商是有妻儿妾室的,只不在扬州。从他身上无法入手,咱可以抓了他妻儿妾室过来。拿他妻儿妾室做威胁,一日不说,就杀一个,杀到他说为止。”
☆、33|下扬州04
审案动用酷刑自古有之, 总有打到犯人扛不住开口招的时候。酷刑又有千八百种,说起来个个儿叫人筛腿肚子。然拿家中妻儿性命相要的, 却是不多。若不是为着王爷暗下里办事儿,要献殷勤,这扬州知府也不能搬出这般恶毒的法子来。为人父母官, 都是空口扯白话罢了。
许礴打眼望向扬州知府,把他的样子往心里记了记,又着重记下他的名字, 嘴上未出言说他什么,只道:“先把人带过来再说。”
扬州知府瞧他是应下这话的意思, 自然觉得马屁拍对了地方,乐颠颠儿地又去和王府侍卫总管一道办这差事。人不在扬州,却也不远,临州百里,五六日便能把人尽数捉来。
这事情得紧赶着办, 不能叫王爷等得着急了。另一面, 人还得安排在衙门内院里住下,吃的用的穿的一应要备齐。瞧着王爷与身边随从并那小尼姑到了知府衙门时的样子, 那是受过挫折的,满面风霜,通身狼狈。若不是身上有股子寻常人没有的气派,哪里还像个王爷?
而许礴和青菀一直查寻这个事情的真相, 好容易找着了药材商, 自然想把事情一探到底。可人不配合, 咬了死口只字不吐,叫她们也使不出法子来。严刑早在他们到扬州之前就用过,也无甚用处。这人皮得很,瞧那说话的口气嘴脸,就知道不好对付。因也只能按下性子,慢慢再做突破。
事情安排,两人便随着扬州知府吩咐下的丫鬟去给他们备好的院子里。那扬州知府只知道王爷要来此时,无人特特提过还有个小尼姑,是以院子也只收拾了一个。这会儿到底闹不明白这小尼姑与他的关系,只得叫丫鬟再探问,“王爷来得仓促,咱们不知道还有小师父随往。还请小师父暂且在这个院儿里休息,咱们还给她收拾个地方出来。”
许礴却道:“不必了,就住在一个院儿里。也住不上几日,不必费神。”
那丫鬟瞧瞧许礴再瞧瞧青菀,应了声,“是。”
两人间虽没做什么,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一切行为都甚为寻常。可就是简单一个眼神一个说话的语气,就能叫人看出不一样的温情。六王爷也唯有对着她的时候,神色才是温和的。那话语里,又有些取悦的味道。这便叫人不解,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居然会对一个小尼姑摆出这样的姿态来。
许礴不管旁人目光,青菀却瞧得出来,但也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当一切寻常罢了。
在院子里落脚后,便是彻彻底底地梳洗一番。府上丫鬟拿了衣帽鞋袜过来,俱是崭新的,连褶皱也少见几条。洗罢了自是各在房间休息,把赶路时缺的觉都给补回来。
许礴是顾念大局知分寸的人,虽然暗下里在青菀面前半点分寸也无,有时甚至皮赖得与他身份年龄不符,叫青菀也不能拿他做王爷。然譬如眼下在知州府上,就端着他王爷的架子,不与青菀胡来。那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只办正事,眉眼之处皆是威严。
青菀也不往他身边去,没得惹些闲言闲语。虽然他们之间的闲言闲语少不了,但明面儿该怎么划清界限还是得怎么划清的,不能给人留硬把柄。毕竟,他是王爷,她是个未还俗的出家人。
而许礴到扬州之后,也不止费心查办青菀这一件事情。他偶或也出去走走,瞧瞧此地民生,看看赋税几何,百姓是否安居。不想出去走的,也要看知府衙门里的案宗,瞧近年来州里发生过什么大事,又有多少大案疑案之类。看了也不说什么,对扬州知府道一句“做得甚好”,便无多言语。
这么过了近有八日,药材商的妻儿妾室许许九人,被带到了扬州知府衙门。一股脑儿引到许礴面前,椅子前便跪了一地。全都是面露怯意的,给许礴磕头求饶命。到底不知自家当家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叫京城做王爷给盯上了。
许礴要把她们抓来,倒也不是为了杀她们逼药材商开口的。不过瞧着她们都是亲属,大约应该也能问出些事情来。便是药材商只言片语没跟家里透露过,但那些不寻常的事情,他妻儿难道半点也没瞧出来过?
这是最好的设想,然事实并不如想象得那般顺遂。许礴但把事情一说,跪在地上的妇人孩童皆为震惊,说不知有这事。嘴上又要争辩,说:“二爷向来规矩,怎会设计害寒香寺的一名姑子?那姑子是什么人,冤我家二爷作甚?”
许礴道:“他既是规矩人,如何独自逃来扬州一年多,又为何,叫你们也搬离了苏州,且不与你们在一处。”
药材商妻子吱唔,半晌道:“二爷自有他的苦衷。”
半晌问话下来,皆是白费口舌。许礴大有些头疼,挥挥手叫侍卫总管把人全押下去。找一处地方先为安置,容后再做审问。
青菀看他为自己费神,心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微微发热发酸。发热自然是叫他的好暖了心田,而酸么,大约是难为有个人对她这么好。这样的好,似乎是容祁那些小关心小温暖加起来也比不了的。她发现自己心里的天平有了细微倾斜,忙又驱了思绪,再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