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可是撸着袖子、挽着裤腿儿,满脑门子陈年蛛网!
反观那长得十分不暗卫的贺赖孤,又是圆领袍、皮板带,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右边眉间微挑——
刘奕平恨不得现在就从身后抽出他的大刀砍过去!
谁料一摸腰际——竟他娘的挂了个水桶!哪里还有他的佩刀!
☆、60.第 60 章
刘奕平把水桶往身后别了别。他本想想用个什么行云流水的帅气姿势跳下去好掰回一局, 只是那水桶里头的脏水估计一跳之后得全泼他身上了。因此他只能匆忙把撸起来的袖子往下放了放。
幸好他此事站在高处,比院中的贺赖孤高了半身不止, 居高临下,还算捡回了一点气势:“掌柜的怎么跑来咱们府上了?”
贺赖孤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贵府在鄙人楼里订了佛诞的贡品,鄙人是来送货的。”
身后一串捧着食盒的伙计们皆低着个头。
刘奕平抬了抬下巴, “打开我先瞧瞧。”
他也算是府上半个主子了, 硬是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贺赖孤瞥了他一眼,微微掀起了一个食盒的盖子, 里头码放着整整齐齐的胡饼,每个正中都嵌了一枚红枣, 瞧着白胖胖的, 倒不像是寻常胡饼摊子里头卖的那种杂粮的灰色。
刘奕平的舌根子微微酸了一下, 口中生津, 不过在贺赖孤面前他可不能显露半分馋样, 装模作样地道:“瞧着还挺不错。”
贺赖孤盖上了食盒, 又抬头看他。眸中的神色叫刘奕平瞧不出喜怒来。
“余香楼何时短过世子府上?”
他立在院中,看着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胡商而已。但想起那梦魇一样的圆月弯刀,刘奕平又是一个哆嗦。
“也是……也是。“
他把笤帚插水桶里头,扶着柱子稳稳当当地爬下来,又说:“刘叔咋还没来?我替你去瞧瞧啊!”
言罢, 脚底抹油,正准备溜。
谁料刘叔并不解人意, 此刻正好颠吧颠儿地跑了过来。
他知道贺赖孤是世子妃的人, 余香楼是世子府暗地里的摇钱树, 自然态度好得哈巴狗儿似的,拿着一张摆设用的订单,装模作样地对了一番货物,就让僮仆过来把东西全都搬到后头庖厨里头去。
没溜成功的刘奕平自然被刘叔抓了壮丁:“奕平啊,你带人过去把东西放好啊!”
郑家的小厮们都不大懂腊日佛诞的规矩,还是得刘家的老人们带着才行。
刘奕平摊了摊自己灰扑扑的手,道:“我这样的哪敢接啊?”
刘叔凑过去看了一眼,那爪子上头全是大片大片的灰尘,下头露出小片懂得微微发红的皮肤,看着确实脏得没法接食物。便道:“那你领着他们去放啊?否则人家怎么知道要怎么摆放这些贡品!”
刘奕平偷偷翻了个白眼,准备摘下腰间别着的水桶,这时候突然听见贺赖孤开口:“府上那么忙,不若鄙人随刘护卫过去放吧。鄙人知道佛诞摆放贡品的规矩,刘护卫给鄙人指个路就好。”
刘奕平正想拒绝,刘叔却忙不迭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
他可早就把这吐火罗胡商看做自家人了。
刘奕平拒无可拒,只能认命地在肚子上的裲裆上抹了抹手,朝着后院一指:“随我来。”
院后厨娘和婆子忙得晕头转向,供桌搭了半边,到处都是泡了碗碟的水盆。
不过这凌乱的后厨,反倒没有什么慕容焕的眼线。
几个伙计放下贡品鱼贯而出,刘奕平正准备也跟着出去,却被贺赖孤纵身挡在了门前。
“干嘛?”刘奕平看着他那双幽幽的蓝眼,下意识抓紧了手旁插在水桶里头的笤帚,时刻准备着甩他一脸的污水。但是贺赖孤显然这次并没将他摁在墙上拿刀刃对着的兴趣,只是低头道:“你想不想再学点功夫?”
刘奕平梗着脖子:“我功夫好着呢!”
贺赖孤唇角微微一勾。
刘奕平立刻把脖子缩了回去。在贺赖孤面前说他自己功夫好,似乎确实没什么底气……
贺赖孤说:“前几日崔仲欢来过你们府上了?”
刘奕平别开脸,哼哼唧唧:“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贺赖孤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胸有陈竹的淡然,却只说了一个字:“嗯。”
刘奕平看着他那张精致的老脸,真是想立刻就把脏水桶给扣他脑门子上头:“怎么了啊,和我要不要学功夫有个鸡毛的关系!”言罢,伸出一只脏兮兮的爪子,准备去推他。
贺赖孤穿着簇新的袍子,看起来里头应该塞了不少丝绵,造价应当不菲。他轻巧地躲过了刘奕平的脏手,面色有些凝重:“那你该知道你的主子将来要走一条多艰险的路。”
“什么意思?”刘奕平蓦然抬头。
贺赖孤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继续问道:“你学功夫么?”
刘奕平偏头:“学啥功夫?你那种的诡行、暗杀?”
贺赖孤突然笑了起来:“你这学不会。”
去你阿娘的!刘奕平一把扯下腰间水桶,哗啦啦朝着贺赖孤泼去:“你耍小爷啊!”
贺赖孤像是只灵巧的鹞鹰,偏身躲过,靠墙抱臂,眉间微挑:“小子,你上过战场么?知道河朔、吐谷浑乃至整个西路,有多险象环生么?”
“与你何干,好像你知道似的!”他气哼哼说,一边怂了吧唧地去捡那掉在地上的桶。
笤帚落在贺赖孤的脚边,他竟然纡尊降贵地替他捡了起来,递给刘奕平。
“我当然知道。”他按住了刘奕平的肩膀。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那么沉重,搞得刘奕平一肚子的火气都像是被盖了个盖子的烛芯子,扑拉一声灭了下去。卷睫下头那双瀚海一样的蓝眼睛,深不见底。
他好像确实不知道这暗卫,在成为郑家三娘的暗卫前,是做什么的。
瞧他在龙都西市上胡商圈子里头游刃有余的样子,似乎这男人真的经历过不少。
他皱着脸扒拉开了贺赖孤的手,问他:“怎么着,那你要我跟你学个啥?”
*
贺赖孤和刘奕平两人在后厨久久不出来,前头的刘管事倒也不着急,忙里偷闲地和余香楼上的伙计拉家常:“你在楼里干多久啦?”“你们年关的收益咋样啦?”“今年是不是挺赚的呀?”
伙计就一五一十地回答:“干了两年了。”“我瞧着挺好的,每天都忙死了,回去还有好几个腊日祭品的订单。”
扯了不知道多久,后厨的贺赖孤和刘奕平两人还没出来,侧门却又被人敲响了。
余香楼的伙计以为是府上又向别家定了什么贡品之物,瞧瞧伸长了脖子去看。刘管事倒是不记得府上还订过什么东西。现在有余香楼这么个现成的不用花钱的在,何必跑去别家订购腊日佛诞用的祭祀用品?
他朝那活计尴尬笑笑,抬手招了个僮仆去开门。
这回来的却是个头发乱蓬蓬,声若洪钟的杂胡。他穿着一件已经脏到瞧不出兽种的皮袄,瞪着一双发灰的麂皮靴子,腰间还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那开门的僮仆吓了一大跳,顿时腿都软了,反而是路过的秋韵认出了来人:“是幽州的延拓大哥!”
刘管事定睛一瞧,还真是之前雇佣的,护送世子妃姐弟南下的杂胡佣兵。
延拓一眼认出了世子府上两位管事,抱了抱拳:“刘管事,秋管事!”
刘管事连忙迎上去:“延拓大侠既然回到了龙都,想来我家世子妃和舅公子已经安全抵达徐州了?”
延拓说:“舅公子抵达徐州了,世子夫人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自青州至徐州那段路不是在下送的,不过我们回程的时候遇见了世子夫人,她叫我给世子托个信物,让世子不必担心。”
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干净的布包来。
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头发看上去像是两个月没洗了,脸上也被朔风和尘土刮得一道一道皲裂的口子,路途劳顿狼狈不堪。不过那个布包却被他保护得很好,没有沾染一点风尘,甚至都没沾上胡饼的碎屑。
刘管事顿时拿出了一副笑脸,接过那干净布包,道:“实在是麻烦延拓大侠了!”
刘易尧本来在书房研究翟融云的手记,秋韵敲门而入,手中拿着一支精致步摇。
他抬起头来,问道:“何事?”
秋韵呈上步摇,说:“方才延拓登门,说是回来的路途中在青徐交接之地见到了三娘子,三娘让他捎了这个回来给郎君,告诉郎君一切安好。”
刘易尧一听是三娘的步摇,猛地站了起来去接。
那步摇冠小小的,缀着金叶子,拿在手里一晃,那些金叶子便各自摇曳,映着天光好看得很。那步摇是慕容部中流行的样式,普普通通,男女皆可佩戴,所以一开始刘易尧并没有把那步摇当一回事儿。现在放在掌心里头,却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三娘还说了什么了么?”
秋韵摇了摇头。
刘易尧盯着那步摇,复又看了一眼桌上写了一半的,满是涂涂改改的羊皮卷,深深叹了一口气:“延拓在青徐交接见到她的啊。这样算起来,就算她抵达书院之后立刻返回,只怕也不能在年前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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