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次,不过是皇帝借了皇后的口让她进宫来的吧?
她低着头坐在下方,一动不动。皇帝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半晌没有说话。
“裴氏……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朕的疏忽了。”过了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道。
裴馨儿依旧没有说话。她知道皇帝既然叫了她进来,必然是要对她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皇帝站起身来,左右踱了两步,这才又说道:“上次皇后已经也与你说得很清楚了,昭卿此去,朕与他本早有计划,也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只是后来却出了点纰漏。”
裴馨儿扭紧了手中的丝绢。
昭煜炵如今生死不明,在皇帝嘴里也不过就是“一点纰漏”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
皇帝却没有看她,自顾自接着说道:“虽然事情有变,但朕却并不是很担心。昭卿的能力朕很清楚,绝不是就这么轻易被打倒的,倒是这后面的隐秘更加令人忧虑一些。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原因导致了事情的差池?朕一直在暗中查找其中的因由。”
裴馨儿听到这里,不自觉抬起了头来,看着皇帝。是啊,以皇帝和昭煜炵两人的能耐,他们精心制定的计划竟然还能被人钻了空子,这人得厉害成什么样子啊?而如果不把这个人揪出来,怕是皇帝要担心得日夜不能安眠了吧?
皇帝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苦笑着说道:“谁知这幕后之人竟是厉害非常,朕不过刚刚有了点头绪,却又出了你家大哥儿的事情。”
裴馨儿心中一震,立刻有些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看了看她,突然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其实昭卿如今的情形虽然超出了朕和他当初的预料,但其实并不算十分凶险,你明白么?”
裴馨儿脸色一变,顿时明白了。
原来皇帝已经找到了昭煜炵的下落,并且他现在其实并非想象中那么危险,这也就难怪皇帝一直看上去那么镇定了。
这一瞬间,裴馨儿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终于沉沉落了地,不自觉就暗自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更多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的心又立刻揪紧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敦哥儿乃是昭煜炵的嫡子,还是唯一的嫡子,在昭煜炵的心中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就算外人并不明白这两父子之间的心结,也并不妨碍昭煜炵在得知敦哥儿出事的时候可能会有的动摇。所以,当昭煜炵化险为夷的时候,那幕后之人便想到了另一个方法,让敦哥儿出点事儿,就不信昭煜炵不会慌张。
昭煜炵毕竟是人不是神,一慌张就会犯错,一犯错就会……
裴馨儿的背心立刻就被冷汗打湿了。
皇帝看着她眼神的变化,心中也不由得为这个女人的聪颖而赞叹了几分,叹了口气道:“想必你也明白了。对方本来的目的应该是将敦哥儿拐走,然后用来威胁昭卿。朕的人找到了他们的痕迹,一路追踪上去,本想将敦哥儿救回来的,谁知其中又出了纰漏,在追截的时候,他竟然不慎从马上堕下,就此……”
裴馨儿愕然看向他,做梦也没想到敦哥儿的死原来竟是这么个缘故。她还以为是那幕后人下令杀了敦哥儿,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阴差阳错……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皇帝似乎也很是尴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毕竟这一连串的“纰漏”,任何一个都不应该发生的,却又都实实在在发生了,让他这个帝王的面子被狠狠扫到了地上,如果可能的话,他倒是一辈子都不想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半晌,裴馨儿终于平复了心情,倒有了一种“世事皆无常”的感慨,站起身来对皇帝毕恭毕敬一礼,然后说道:“民妇多谢皇上,为民妇家中的事情解惑,想必老夫人和夫人也会铭感五内、感激不尽的。只是老夫人和夫人如今身体欠佳,待她们好些之后,定当亲自进宫拜谢皇上、皇后的恩情。”
皇帝的脸上又是一番尴尬,说道:“昭家一向对朕忠心耿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朕也觉得甚是愧疚。昭卿如今身在边疆不便亲自回来,朕自有责任帮他安排好家中的一切才是。老夫人和昭夫人就好生在家中将养便是,你回去之后替朕好好安抚她们两位,昭家此次所做的牺牲,待到昭卿凯旋归来之时,朕自有补偿。”
裴馨儿不由得苦笑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又岂是简简单单“补偿”二字能够消弭的?不过好在昭煜炵总算是有了消息,倒也多少算得上是种安慰。而且既然皇帝已经查出了这许多内幕,想必将那幕后之人绳之以法的的时间不会太远了,到时也算是为敦哥儿报了仇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宫宴
敦哥儿的死仿佛是一个转折点,昭家的厄运到了这儿似乎就已经到了尽头,之后不但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局势还一天天明朗起来。
当昭煜炵终于出现在北疆的战场上,并且率军获得了一次大捷之后,听到这个消息的老夫人与昭夫人当即便精神了许多,病也不药自愈了三分。老夫人甚至都能够下得床来,不顾下人们的劝阻在小佛堂里毕恭毕敬地上了三炷香才了事。
裴馨儿也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仿佛一瞬间轻了许多,脸上也开始露出久违的笑容来。将军府里低沉的气氛一扫而空,下人们走路都带着风,私底下畅想着当昭煜炵凯旋班师之后可能带来的新的荣耀,在这么威风的府中做事,走出去都觉得自己高人三分!
不过也不知皇帝他们在打什么算盘,原本想象中摧枯拉朽一般的战事并没有出现。昭煜炵在北疆稳扎稳打、节节胜利,虽然缓慢但却一步步侵蚀着北戎的势力,偶尔聊起的时候,久经阵仗的老夫人便念叨了两句阿弥陀佛,言道这样的情形才是正常。那种摧枯拉朽一般的胜利看上去或许好看,却不免有着根基不稳的顾虑,说句不好听的,胜得快、怕是败得也快,还不如不胜。
裴馨儿在旁听了一两句,倒也觉得正是这么个理儿,觉着又学到了一些儿。
日子很快就到了年底。今年的年关,由于边疆战事的缘故,京城里的年节气氛也并不是很浓。尤其是将军府里,因为当家人不在,又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便只照往常的惯例准备了年礼,送到各家各府上去了事。而一些额外的宴请拜帖之类,因为老夫人和昭夫人的身体终究还没有大好,便也无人应承,全都推拒了。
然而一般人家的帖子可以推,唯有一个地方的筵席是绝对推不掉的,那就每年年终时分的宫宴。按照规矩,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家各户五品以上的大人们,以及五品以上的诰命们,都必须按品大妆之后进宫赴宴,体现一把君臣相得的其乐融融,彰显一把太平盛世的安泰景象。
老夫人乃是超一品的诰命,昭夫人也是一品诰命夫人,按理也是应该出席的。虽然年前出了敦哥儿的事儿,将军府办了丧事,但她们两人都是长辈,断没有长辈为晚辈守孝的道理,这趟本是跑不掉的。但皇后念及两人病体未愈,便免了她们这番折腾。又云难得一年的宫宴,要取个好兆头,昭家乃是皇帝的股肱大臣,没个进宫说话的人终究是不妥,竟特别开恩让裴馨儿代为入宫赴宴。消息一传出去,倒是引起了一番侧目。
那裴馨儿说到底不过是个妾室,身上没有任何诰命,这都能得到进宫赴宴的资格,可见皇帝和皇后对昭家是如何的厚待,怎不让人眼红呢?心思简单些的,难免羡慕嫉妒恨着,有些心思深些的,便暗地里想着皇家如今如此捧着昭家,待日后尾大不掉了,赏无可赏的时候,怕是又另有一番波折。
这些人的小心思却是跟裴馨儿无关的。她如今被人破例的事情多了,倒也见怪不怪了。总之不是她自己挖空心思、汲汲经营得来的荣耀,别人赏了,她还能推了不成?况且这是皇帝和皇后给昭煜炵面子,她算是哪棵葱?若是自己把自己摆得太高,还不笑掉人的大牙?!
老夫人和昭夫人也没多说什么,总之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皇家要给自家做面子,没说往外推的,也不敢推。索性裴馨儿进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宫里面的熟悉不比自己婆媳俩差,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些王公大臣们之间的隐秘,这家跟那家不对付、那家跟这家渊源深厚之类的,便由昭夫人重点给她普及了一遍,到了宫宴的时候,便让她独自一人进宫去了。
裴馨儿倒是感觉得到,打从昭煜炵失踪的消息传来开始,老夫人和昭夫人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许多,从原来的漠不经心,到现在和蔼了不少。她只当是几人终究有了那么一丝所谓共患难的交情,倒也并不记挂在心上。
穿上赶制出来的精美衣裳,她坐着马车来到宫门口,又由小太监一路引到皇后设宴的钟缳宫,她并没有跟那些外命妇们一起进宫,既是避免了她一个没品级的混在一堆有品级的人中的尴尬,也是又一次皇后赏的脸面。因此当她一个穿着玫红色衣服的女人坐在一堆大红色诰命服的外命妇中间,虽看上去很是扎眼,却也没有人不识相地过来挑衅,最多就是无视罢了,反而有些品级比较低的,或是平日就跟她有些交流的相熟的人家的命妇跟她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