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探春自嫁入忠顺王府后,因着年轻貌美,又肯曲意逢迎,深得忠顺王爷欢心。府里的郡主原先只要给小继母一个下马威,没料到探春端出做王妃的款来,该忍则忍,大度平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府其余的杂事也不搀和,大面儿上很过得去。郡主好几个回合都打在棉花上,眼瞧着她比自己还小两岁,竟是如此有成算,心里倒佩服。元王妃身旁的嬷嬷见着探春不但收服了老的,眼见连小的也收服住了,不由心里发慌,常常教唆些不堪的话,例如到底是个庶女出身,在贾家都是巴结惯了的,来了王府就越发下作了云云。郡主虽是不呵斥,但也没往心里去。探春隐约风闻了几句,也不放在心上,又命侍书将众陪嫁丫头约束好,一律不得出去惹是生非。
那忠顺王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见着探春j□j都好,不比元王妃天天说些书啊本啊上的话训诫起来要做贤惠人,心里越发喜欢起来。府里有几个受宠的姬妾开始还不服气,两个侧妃仗着资格老,是先帝赐婚下来的,都要去寻探春晦气,探春却是不动声色,一切都按着府里规矩行事,面上刺几句也常常装听不见,也不事事捅到忠顺王爷处,倒把她们弄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忠顺王见着新王妃好手段,后院里压服得鸦雀无声,便更放心起来,只一心一意往外跑。恰逢太妃薨逝,王府里也被迫放了小戏子们回家,旁的倒也罢了,只有一个玉官儿蒋玉菡是心坎儿上的,便拿了一千两银子与他在距京城二十里外的紫檀堡置房置地,为掩人耳目,还给讨了一房媳妇,全当做了一个王府的别院,自此天高皇帝远,忠顺王常常去那里饮酒作乐,更是无限快活起来。
这日尤潇潇在家刚哄了荇哥儿睡下,外头送了探春的帖子,展开一瞧原来是邀她过府一叙,心中不由诧异。听闻探春做了王妃之后对着娘家人一概冷淡,此时倒能给自己递个信儿来,眼见定是有事所求。细细想了,那府里她一向是踩着诸人讨好王夫人的,现今有事也得给自己送信,倒是可怜见的。于是便收拾了几样礼到了日子去给王妃请安去。到了忠顺王府,早有一个精干的管家迎着车轿,听见是宁国府贾珍夫人来了,便带进了垂花门。侍书早迎过来笑道:“珍大奶奶请这边来。”尤潇潇扶着欢颜的手缓缓下轿来,先塞给侍书一个荷包,笑道:“倒辛苦姑娘了。”侍书笑着在前引路,穿过两道游廊,四处画壁雕栏,十分好看,终于到了花厅,探春却是等待久矣,尤潇潇瞧见她服饰鲜明,出落得越发好了,心里感慨外言不虚。于是先按制行礼请安。探春忙叫侍书扶住了,说道:“大嫂子无需客气。”又使了个眼色给侍书,欢颜知趣,只跟着一块退出厅外去。
整个屋子寂静无声,探春再抬起头来,眼睛里噙满泪水。尤潇潇深知她的苦处,不由也红了眼圈道:“王妃有何要嘱咐我的,尽管说了就是。”探春拭泪道:“大嫂子果真是个明白人。”然后哽咽道:“今儿趁着王爷出外,郡主去了宫里,我才敢叫了嫂子过来,旁的没有什么,只是我担心着姨娘与环哥儿……”说罢泪如雨下。尤潇潇见状忙道:“环哥儿在书院里念书用功,刚去参加童子试,我们老爷说他跟着兰哥儿是必过的。”探春面露欣慰之色,说道:“只要环哥儿出息,姨娘日后便是有靠,其余的我也不消再操心,他在那府里书院里念书,姨娘即便有心也照拂不到,只求着大嫂子瞧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千万别放纵了他。”尤潇潇忙笑道:“王妃不必过虑,环哥儿现今极懂事的,对着姨娘也孝顺,将来支撑家业是不愁的。”探春叹了一口气道:“如是这样就罢了,我们那府里的事自然瞒不过珍大嫂子,太太掌事也好珠大嫂子掌事也好,都是无人顾忌姨娘与环哥儿的……”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尤潇潇道:“这是我几个月攒下的银子外加嫁妆里折取的一些现银,大嫂子拿去,瞧着哪里有清静的小院而,先以着大嫂子的名义置办下来。”尤潇潇不好驳她,接过来一瞧,竟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又听她说要记在自己名下,忙道:“王妃这可使不得……”探春说道:“我若是信不过大嫂子为人,哪里又肯将重金托付?”说着又苦笑一声:“哪里是什么重金,大嫂子手里过得银子千千万万,这又值个什么?自从大伯回了荣禧堂,父亲越发昏庸起来,太太只疼宝玉,大嫂子心里也念着兰哥儿,老太太有心无力,等着宝玉娶亲进来,我想着二房迟早要分家的。若不提早给姨娘与环哥儿打算,将来公帐上一分也无,太太与珠大嫂子各有体己,让姨娘与环儿到时候可怎么过活?”尤潇潇听了,知道探春向来是谋之深远的性子,早听说二房里现今很不像样,往后贾兰、贾环中了举子,瞧着李纨的样子也不甘心在一个锅里搅勺子,到时候真分了家,确实只有贾环吃亏的。于是想了想道:“既然王妃嘱咐了,我照办就是了。”探春点头道:“嫂子大恩,我只铭记在心。”因不可久留,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探春叫了侍书将几样新送来的贡品鲜果装了六个盒子,然后笑道:“旁的没什么稀罕的,倒是这些果子还新鲜些,市面上也买不到,嫂子拿回去尝尝就是了。”尤潇潇谢过,带了欢颜回府不提。
刚到了东府里,红枝却等在门口,见了她回来就赶上来笑道:“奶奶,刚刚儿西府来人报喜,说琏二奶奶有孕了,叫来回大奶奶一声。”尤潇潇听了,索性连轿子都不下,将六盒鲜果拨出四盒来,直接带着就往荣国府里去了。一进门来,瞧见诸人都喜气洋洋的,尤潇潇便对欢颜笑道:“你二奶奶高兴,八成赏了好几个月月钱。”欢颜也凑趣:“那待会儿可得让奴婢亲手把果子递给平儿姐姐,讨个彩头也拿个上等封儿来。”尤潇潇笑道:“可是我平日里少了你吃穿,巴巴儿的到了人家家里讨赏钱来了。”欢颜边笑边扶着她下车来,平儿早瞧见了,忙迎过来,尤潇潇满脸笑容跟着她进了上房,只见贾母、邢夫人、李纨等皆在,瞧见尤潇潇进来,更欢喜道:“正好说到你这里,若是这一胎得男,都是荇哥儿带来的福分。”尤潇潇笑道:“哪里敢这样说,都是凤丫头自己积的福气罢!”说着便坐在榻边儿,见着凤姐儿面色红润,絮絮问道:“几个月了?可曾吐了?”凤姐儿也是一偿心愿,微笑道:“也是我日子不准的缘故,昨儿叫太医来瞧,竟是快两个半月了,比着当初怀大姐儿的时候,胃口好得很,难怪我不知觉。”贾母、邢夫人听她这般说,不由笑的更开心。尤潇潇笑道:“幸亏我还怕你吃不下饭,特地带了些新鲜果子给你开胃,如此正好,多吃几碗饭,倒把侄儿喂得壮壮的。”众人便都朗声笑起来。只听贾母又道:“好了,咱们也别没眼色了,让她们妯娌多聊几句知心话。”邢夫人笑眯眯应了一声好,贾母又对凤姐儿道:“旁的倒也罢了,现今你只好好养着身子。家里的事一概都交给你太太,其他的等你出了月子再说。”凤姐儿忙应了一声好,尤潇潇瞧着她极欢喜的样子,也知道是心悦诚服,不似从前,不由放心下来。
邢夫人在外头服侍着贾母往上房里去,因笑道:“老太太也知道我才疏学浅的,满府里的事全挪给我只怕出了纰漏,到时候不好交差呢。”贾母不由瞅她一眼,笑道:“大太太如今过谦起来,我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邢夫人如今正是心境平和,又有自知之明,况且贾赦待之甚厚,她又不指望当今理家多淘换银子,而今便很不愿意接手家事,于是忙道:“媳妇有个主意,正要讨老太太示下。”贾母笑道:“我倒听听你想如何偷懒来。”彼时大房里也没人,邢夫人便把打算历练大姐儿的话说了。大姐儿如今也快十岁了,寻常人家里正是不谙世事的烂漫年岁,可她是荣国府里的嫡长女,将来自然嫁到门当户对的望族里去,一举一动事关家族门面,若不是从小时起就用心培育起来,只怕到时候就迟了。贾母听见邢夫人这般说,不由沉思起来。贾母出身大家,深知姑娘是家族的体面。她身边养大的女孩儿,贾敏、元春都是嫡出,也是她手把手教导起来的,无论入宫还是嫁人,没人说出一个不字。至于其余迎春、探春等因是庶出,只留在身边玩乐陪伴罢了。今天见邢夫人既然说起大姐儿来,这正是荣国府里的下一代的嫡出大小姐,将来一点差池也不能有的。贾母对着邢夫人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想她虽是笨拙些,但能想到此一步也算是个明白主母。荣国府里将来只要靠着大房一力传承,大姐儿出门主持中馈,做的好了也是给娘家添些助力,正好也是养在自己膝下,有些事情自然该教她了。贾母想到此,便笑道:“你说的是,大姐儿年纪也不小了,咱们家的孩子虽是不必操心草芥寒微小事,但总不能学着那小家子气娇养着,是该经手些事了。”邢夫人见贾母准了,忙道:“正是媳妇无能,全靠着老太太点拨姐儿了。”贾母笑道:“你哪里是无能,正是瞧着我每日里空闲了,给了我派活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