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晏倾君的声音柔得像要掐出水来,笑容轻得像是云端的雾,“此前妹妹听说,璋华有过一名皇子,三岁那年早夭,刚好扶汝重病,先皇便将祁天弈给璋华抚养。这祁燕,刚好比祁天弈大三岁,其实,那皇子,是璋华偷龙转凤的结果吧?”
昨夜时间紧迫,祁燕并没有太多时间细说。可是只有璋华做过偷龙转凤之事,所有的疑题才有了合理的解释。祁燕被囚,因为身份尴尬。扶汝便是知晓璋华这间丑事,才找来楚月,许是想要抖出祁燕的存在,这对邱家必然是致命的打击,璋华在初见楚月时,那脸上的精彩表情也找到了原因。而之前晏卿给她的迷心散,就是想让璋华在接风宴上自曝丑事!
祁燕这么大的死穴摆在那里,八年来璋华却未除去,只能说明这位太后是舍不得的,既然舍不得,必然对她愧疚挂念,用了迷心散,不知那接风宴上会出什么大乱子……
祁天弈这招,果然够狠!
晏卿并未回答,晏倾君便当做他是默认了,继续道:“八年前先皇甍逝,八年前燕儿投湖,其实也就是那一年祁燕才被囚到孤岛,也就是那一年先皇才发现祁燕的真实身份?但是妹妹不明白,璋华若偷龙转凤,好不容易偷来的‘龙’,怎么会轻易早夭?可若是人为,没有先皇的力保,祁燕不可能活下来,那么,先皇怎会时隔多年才发现祁燕的存在?”
晏卿趴在床榻上,低笑变成了闷笑,提醒道:“莫要忘了,还有一个扶汝。”
晏倾君心中一顿,只这一句话,便明白了大半。
常人若是做出偷龙转凤之事,必定将祁燕送出宫外,离得越远越好,可璋华偏偏留在身边让她做了名宫女,怕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吧?所以先皇发现那皇子并非亲生,于是杀掉,却在七年后才发现女儿就在身边?最了解自己的,是敌人。最先发现祁燕的,恐怕是扶汝,她使了什么法子让先皇发现这件事?
“先皇在位时,宫中三件大事。一是他被人下毒,之后查出越贵妃所为,赐死。二是皇长子重病,早夭。三是太子被宫人虐打,宫女燕儿畏罪自杀。”晏卿懒懒地吐出这么几句话,顿了顿,继续道,“下毒一事,前后原委你已经清楚。皇长子,当时连太医都未宣,连尸体都未进皇陵。而所谓太子被宫人虐打……”晏卿低笑,“祁天弈听扶汝的话,自行向先皇告状。其实那事是璋华所为,祁燕却替母亲顶罪,自认毒打太子。先皇自然要杀她,璋华为了保住后位,不可能承认自己毒打太子,又不忍见女儿处死,情急之下说出祁燕的身份……”
晏卿停下,未再说下去。晏倾君忙追问道:“然后呢?”
晏卿笑,眨了眨眼,“我怎么知道?”
晏倾君心头一堵,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晏卿佯作讨饶道:“乖妹妹,当时我刚好在兴华宫外玩耍,才不小心看到这么点内容。后来祁燕投湖,我便以为是真死了,毕竟,这事若是传出去,先皇颜面何存?”
晏倾君想了想,若晏卿一早便知道祁燕未死,也就不用随她冒险去那孤岛了。
“于是他不忍杀女?又不想丑事传出去丢人,就把祁燕囚起来了?”晏倾君不可思议问道。这位先皇,还真如传闻中一般“仁善”,此事若是落在晏玺手里,祁燕早在八年前便魂归西天了。
不过……晏卿会对祁燕的死丝毫不怀疑,同样也说明,这事落在他手里,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会杀!
晏卿与晏玺一样,天生的无心无情。
“嗯,既然祁燕未死,说明当年先皇心软了。”晏卿回答。
晏倾君微微颔首,对外宣称投湖自尽,实则送到孤岛,将那里设为禁地,保住女儿性命,又不会使得皇室丑闻外传。扶汝知情,却因为先皇的命令,未能找到最好的机会将祁燕的存在揭露。璋华心虚,多年来恐怕是不敢踏上那孤岛半步,生怕被扶汝抓到把柄。而唯一可以在夜行军眼皮底下接触祁燕的,就只有祁天弈一人。偏偏他对祁燕怀了其他的心思……无论是扶汝还是璋华,恐怕都想不到祁天弈会爱上自己的亲姐姐……
“看来小皇帝是真喜欢祁燕呀。”晏倾君眉眼微弯,恍然笑道。
“哦?”
“祁燕在手,哪需要什么迷心散?既然用了迷心散,便是不想让祁燕的存在暴露,说不定……想要除了璋华之后,彻底洗掉祁燕的身份,让她光明正大地入住后宫。”
反正宫女燕儿已死,要换个身份,再容易不过了。而且,若非当真喜欢,也不会让亲姐姐怀了自己的骨肉。只是他未曾料到,祁燕会杀了孩子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吧?
晏卿微笑,不置可否。
“哥哥……”晏倾君又是一声柔唤,用他的衣裳盖住伤口,坐在地上靠住床沿,脑袋搁在交叠的手背上,刚好正视晏卿,“妹妹有个法子,让你助祁天弈扳倒璋华的同时捏住祁天弈的把柄,而我,顺利回东昭。”
“哦?”晏卿眯着眼,笑看晏倾君,很是期待地等着她的后文。
***
沣水湖的弃婴,经查是原丞千宫的一名老宫女与一名侍卫生下。为何杀?如何弃?无人过问。
皇宫再次热闹起来,筹备了数月的封后大典马上将之前的愁云惨雾吹得烟消云散。不仅是皇宫热闹,祁国都城同样喜气洋洋。
今日,邱家长女邱婉嫁入皇宫。大红的地毯从皇宫内直接铺到了邱家大门口,万人空巷,围在皇后必经的官道上,远远见到三十二人连抬大轿缓慢行进,听见宫廷喜乐,便齐齐跪地,大呼“千岁”。
宜沣殿,永远是最安静的一隅。
“今日一行甚是凶险,哥哥也不安慰妹妹几句?”晏倾君换了身衣物出来,理了理发髻,悠悠道。
晏卿斜睨了她一眼,把玩手中的玉笛,懒懒地道:“主意是你出的,哥哥有言在先,若出事,我可不会救你。”
“真无情。”晏倾君毫不避忌地讽刺。今日之事,无论胜败,对晏卿有利无害,而于她而言,却是生死之搏。今日之后,璋华与祁天弈胜负已分,她这个被父亲兄长情人同时抛弃的倾君公主若败了,他会把所有罪责推在自己身上,自然是不会救的。
晏卿挂上一副“多谢夸奖”的笑容,低声道:“妹妹还是快些,小皇帝快来了。”
祁天弈过来时,宜沣殿的下人已经全部屏退,晏卿已经挂上最为儒雅最为温和的笑容,“不知皇上可否满意?”
祁天弈面色略有憔悴,少了平日伪装的稚气,满面漠然地打量着眼前女子,扫过她的面容时眼底掀起一阵波澜,随即隐去,淡淡地道:“很像。晏哥哥找到的人皮面具不错。”
晏卿微笑。
女子丹凤眼,嘴角噙着淡笑,跪下行礼,“阮疏参见皇上。”
祁天弈身形一晃,拧着眉头,打着手势示意女子起身,轻笑道:“郡主不但擅模仿字迹,还擅长模仿她人,来不及制出迷心散,便只有出此下策了。待会的封后大典上,莫要出了岔子才是。”
“皇上放心,阮疏必定竭力而为。”
女子软语浅笑,几乎让祁天弈恍了神。
他与璋华之间,从发现死婴的那一晚已经彻底决裂,他想除掉璋华的同时保住燕儿,封后大典是最后的契机!
或许今日不是最好的时机,或许这不是最稳妥的法子,但是……等不得了!
***
上古神话里,祁国是蓝花楹妖在等待爱情时流下的一滴绝望之泪。祁国皇后的凤袍不是大红,而是蓝紫色。而封后大典,便是由皇上亲自在皇后额头点上一朵蓝花楹,赐凤印。
文武百官由东宫门到祁皇殿,站了整整齐齐的两排。而站在殿内左右两边的皆是位高权重的重臣,还有三国来使。绍风郡主因宜沣殿外沣水湖边的死婴受了惊吓,卧病在榻,今日未能出现。
晏卿立在奕子轩身边,眯着眼,勉强看到宫门出停下的凤轿,接着一袭蓝紫华服的女子渐渐走近,所过之处百官无不恭敬躬身。
祁天弈坐在大殿正中央,金灿灿的龙椅衬得他面色愈加严肃。他怔怔地看着前方愈行愈近的女子,双眼空洞无神,却在瞥见一名宫人伏在晏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时变了脸色。
“晏卿。”祁天弈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几乎被冲天的喜乐声盖过,可在场众人还是听见了。有几名大臣面露惊讶,皇上没有再如孩子一般亲密地唤那质子“晏哥哥”。
晏卿面露难色,垂下脑袋,只当未听见。
“晏卿!”祁天弈的手握紧了龙头,沉声一唤,带着在众臣面前从未表露过的帝王之气。
晏卿将脑袋埋得更深,仍是不语。祁天弈身边的小太监很是识趣地弯身,轻步到了晏卿身边,晏卿略一犹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小太监仔细听着,微微颔首,快步到祁天弈身边传话。
殿内很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屏息,想要听见到底发生何事,却只见到祁天弈的面色一点点苍白,眼神也渐渐沉淀,倏然站起身,甩袖便走。
“皇上!”坐在后殿的璋华不知何时掀帘而出,一声厉喝,祁天弈的身形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