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他不怪她,只要她在,就够了。
是他错了,是他把她逼得歇斯底里,是他把她的温柔善良都变成了怀疑怨恨,是他折断了她的翅膀,给了她满身的伤……
“燕儿,下辈子,我们莫要生在帝王家,莫要生在同一屋檐底下,我要比你早出生几年,找到你,好好的疼你,把亏欠你的,都弥补给你……”祁天弈未说完的话被一只温软的手堵了回去,他惊喜地仰面看身侧的女子,“燕儿,你醒了。”
“下辈子在哪里……要弥补,弈儿,也该这辈子。”女子表情淡淡地,许是被浓烟熏过,声音嘶哑。
祁天弈愣了愣,随即大喜,一把拉起女子,快步道,“那我带你走。今日绍风郡主会扮作你,揭穿邱家曾经干过的丑事,还你一个公平!若他们成功,这皇宫就是我的了,再也没有人会拆散我们……”
女子跟在祁天弈身后,却是一语不发。祁天弈心中凉了凉,不舍地放开他的手,低声道:“我不碰你……”
女子突然笑了,拉起他的手,柔声道:“好。”
祁天弈怔住。
“我随你一起走。”女子又笑了笑,拉着祁天弈往右面的角落行进。
看着那笑容,祁天弈有一瞬的怔忪,茫然地以为自己正处梦境,她笑着对他说愿意随他走……她主动地拉住他的手……
“不走么?”女子回头。
祁天弈连连摇头,走,当然走,只是他太过兴奋,连脚下都是虚软的。
“殿内着火了,我们坐船走吧。”女子牵着他,到了岸边的一颗大树边,树底泊着一条小船。
祁天弈觉得眼前都一切都不真实,又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将美梦打碎,只连连点头,随着女子的意思坐上船。
“弈儿乖乖地坐着,我去解开绳子。”女子笑着,摸了摸祁天弈的脑袋。
祁天弈眼前腾起水雾,他的燕儿回来了,她总是会摸着他的脑袋说“弈儿乖乖地吃饭”,“弈儿乖乖地睡觉”,“弈儿乖乖地吃药”……
女子利落地解开绑在大树上的绳子,突然从树后抽出一支竹竿,用力推了小船一把。
秋风瑟瑟,小船顺流而下,祁天弈发现自己与女子越来越远,才猛然回过神来,怎么、怎么又是他一人?
“燕儿、燕儿……”祁天弈茫然地呢喃着,他做了什么?梦这么快便醒了么?
“好好活着,乖……下辈子吧……”女子笑着,扔掉手里的竹竿,转身就走。
祁天弈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刚刚一动,便一个趔趄倒在船上,顺着水流越飘越远……
孤岛上浓烟愈盛,火光冲天。
他的燕儿,骗了他。给他下药让骗他上船,亲眼看着她奔入火场,亲眼看着她死在他面前。
这是她给他的惩罚么?
她不肯原谅他,让他看着她死,却无能为力。她把他丢在这世界,孤单一人,还让他好好活着。
隐忍了许久的绝望泪水喷涌而出,他想喊,却出不了声,想动,却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绝望地凝视着越来越远的孤岛上火焰如艳红的莲花盛开一般将小岛吞噬,而迷雾渐渐遮住眼帘,遮住他毕生,唯一的温暖。
满是火光的废墟里,女子一面掏出帕子擦去面上的异物,一面快步行进,刚刚在脸上的柔弱、疼惜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毅而冷然的笑意。
迷心散不是来不及制,而是大部分都用在了祁天弈身上而已。
好在她这边一切顺利,不知祁皇殿里,真正的祁燕,进行得如何了?
现在她已经成功了一半。晏卿教了她如何避开暗道里的机关,现在她在火势蔓延到房内之前赶过去,从密道里出去便是!
殿前殿后都已经着火,晏倾君拿湿帕子捂住嘴鼻,迅速地绕过地上的火堆,连走带跑地赶回房内。
开密道的机关在祁燕的床榻上,可那榻上的被褥已经着火,晏倾君找好角度,用力将着火的被褥掀开,看到铁环模样的开关,一个旋转,密道的石门打开了。
晏倾君心中一喜,快步钻了进去。
夜明珠萤绿色的光芒忽明忽暗,密道里净凉阴暗,晏倾君放下帕子,呼吸顺畅许多,转身想要关住暗道的石门,转了几次开关却是不动。顾不了那么多,现在必须迅速出去才是。晏倾君依着记忆里晏卿告诉她的步伐,一路畅通无阻。
洞外的光线透过最后一道门隐隐照进来,晏倾君扣住最后一个开关,旋转。
意料中的洞门大开并未到来,石门纹丝不动。
晏倾君再转了转,仍是未动。
——“燕儿,今日我出来,便没打算再回去。”
晏倾君心中一凉,祁天弈那个疯子!定是他将密道的开关给毁了!那便只有冒险潜水到对岸了!晏倾君迅速做出判断,欲要折回,密道里却已是浓烟弥漫,遮住了夜明珠的光亮,昏暗如同漆夜。
这样的光线,看不到地上的砖块,折回必然踩到暗器机关!
前无出路,后无退路,浓烟呛鼻,今日,竟是要困死在这里么?
第二十二章
封后大典,皇帝刚刚独自一人拂袖而去,众人还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突然出现一名妙龄女子,面若桃李,眼带秋波,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宫女装,众目睽睽之下气定神闲地入了祁皇殿,淡然笑着,叫唤向来端庄淡定的璋华太后,“母后。”
祁皇殿内的空气瞬时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女子沉沉压下来。
“母后。”祁燕又唤了一声,轻轻浅浅地,却刚好敲在璋华心头。
“何处来的宫女?竟在此胡言乱语!”邱壑低喝一声,对着璋华拱手道,“封后大典即将开始,还请太后下令,将这疯癫的宫女赶出殿外!”
“母后!”祁燕加重了语调,一瞬不瞬地盯住璋华,单手不经意地搭在小腹上,问道:“您知道这两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么?”
璋华极为勉强地站住,细长的金指甲抠入手心,对邱壑的话充耳不闻,却是注视着祁燕削弱的身子苍白的面容,极力控制才使得眼泪没有掉下来。
“您看……”祁燕举起双手,撩开长袖,笑容破碎,“您看,我的手腕,这血色的手环,是不是比您手指上的金指甲还要美?”
璋华一眼扫到祁燕手腕上被铁链勒出来的血痕,身子晃了晃,扶住额头,一声低咽几乎破喉而出。
“母后,女儿告诉您,我是怎样被人下药,被人锁住,被人□可好?”祁燕轻蔑地笑着,不知是在笑自己,是在笑璋华,还是笑立在一边面如死色的邱壑。
“大胆宫女!出去!”邱壑已然等不得璋华的反应,上前拉住祁燕的手便要往外拖。祁燕用力挣脱,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上。
璋华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冷汗,大唤一声:“不!”
她蹒跚着走下台阶,泪如雨下地跑到祁燕身边,抢下她被邱壑拉住的手,哭喝道:“你莫要动她!莫要动她!谁都不许动她!谁都不许伤她!”
璋华蹲下身子将祁燕搂在怀里,无比疼惜的姿势,紧了怕伤到她,松了怕被邱壑抢走一般。
邱壑面色发红,不知是急是怒,百官在此,还有三国来使,他不可逾距,但……璋华就此承认祁燕的存在,今后,何以在皇宫立足?邱家何以在祁国立足?
“太后!”邱壑郑重地唤了一声,躬身作揖,“太后请看清眼前之人,莫要被妖孽迷了心智!求太后下旨铲除孽障,方可保我祁国国泰民安!”
方可保邱家百年基业!
璋华失了魂般,抿唇不语,眼里的泪却是不停滑下。
“不知哪里来的妖孽!迷惑皇上,使得皇上中途折走,如今又来迷惑太后心智!还不快快押下去!”邱壑大喝一声。
虽是在祁皇殿,皇帝不在,太后不语,邱壑身为丞相,又是太后的父亲,有权有势也有那个胆魄敢在这个时候直接命令宫人!
“呵呵……”祁燕突然笑起来,推开璋华,自行站起身,冷眼睨着她,讥诮道,“母后,您又要杀女儿一次么?您害了女儿几次呢?要杀,为何不早些杀呢?”
祁燕嘴角含笑,却是泪水盈眶。已经有几名太监上前欲要押她出去,她让开身子,自行出殿,裙裾却冷不防被人抓住。
“不……你不会死!燕儿你不会死!”璋华起身,将祁燕护在身后,豆大的眼泪滑开厚重的妆容,她大吼道,“哀家说过,谁都不许动她!她……她……”璋华侧身,一手抚上祁燕的侧脸,哽咽道,“这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祁燕眼里蓄起的泪水终是滑下,滑过璋华指尖的金指甲,滑落殿内冰冷的暗黑地面,仿佛还能听见落地之声。
“爹……”璋华凝视邱壑,用了一声几十年来未曾用过的称呼,“爹,她也是你的外孙女,你看看,她和娘长得多像?我们欠了她十八年……十八年,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登后位,享尽荣华富贵,可是她……”
璋华泣不成声,宝贝地抱着祁燕。
邱壑神情未变,拱手作揖道:“来者身份可疑,请太后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