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洲是东昭国东南面的一处海岛,已经荒废二十余年,大约半个月前,太子晏珣与她说父皇下令,由奕家主持,重建白子洲。一来开采白子洲上的稀有资源,二来那海岛重修之后,还能容数千人居住。她本来以为奕子轩一去,肯定要耗费数月时间,没料到才半个月就回了。
“白子洲的事我交给奕承了。”奕子轩沉声回答。
奕承是奕子轩的弟弟,晏倾君本想多问问白子洲的事,奕子轩却回头,突然道:“子时早过,现在是三月初三了。”
晏倾君一怔,三月初三,是母亲的忌日,也是她的生辰……
“阿倾,你十五岁了。”奕子轩拉着晏倾君的手紧了紧,将她的五指握在掌心,说话间,尾音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十五岁,母亲过世四年。晏倾君微笑,所有人都以为四年来她的改变是因为所受的打击太大。奕子轩,是想劝她忘掉过往?
“子轩,我半个月前就和太子哥哥说好,明日他带我出宫玩一圈,当是我十五岁生辰的礼物。现下你回来了更好,我们三个许久没在一起好好叙一叙了,他说旭湖上又开了家汝坊,那里的歌女唱歌,很好听呢。”晏倾君抬首欢笑道。
“可明日……”
“我知道,贡月国来使,太子哥哥肯定没法和我出去了,你也不得空吧。”晏倾君想了想,道,“那明日晚宴后可好?你们到我白淑殿来?”
奕子轩面上的表情明显地僵了僵,没有答话,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阿倾,挽月夫人……”奕子轩迟疑地开口,声音轻细,最后几个字竟是被夜风吹得微不可闻。
晏倾君蹙眉,挽月夫人,说的是她过世的母亲。
“她……什么?我没听清。”
“她若知晓我半夜带着你到处乱闯,定会责怪。”奕子轩回头一笑,眸子里的光似暖阳一般,他伸手蹭了蹭晏倾君有些发红的脸蛋,“是我疏忽了,天气阴冷,你刚刚还淋了雨,我送你回去。”
晏倾君微笑颔首,不由地想到母亲曾经教过的话,那些权争,那些势斗,那些“生存法则”。那些,四年前开始她便不想再信了,如今她不争不抢,同样活得恣意,同样觉得幸福,为何要去费尽心机的斗?
恰好二人到了门口,奕子轩从腰间取下一串璀璨的琉璃珠,递到晏倾君眼前,笑得温煦。
晏倾君怔了怔,看清那串琉璃珠后,诧异道:“你……”
“阿倾,生辰快乐。”奕子轩的声音温柔地像是要掐出水来,将琉璃珠又递近了几分。
五彩琉璃珠,五颗琉璃晶莹剔透,色彩各异,无日无月却散着幽幽荧光,墨黑的绳结尾端各挂了一颗,颗颗依偎串串相连,外表看就不凡,所代表的意义同样不凡——这是奕家祖传之物,除却嫡长子,便只有当家主母方可佩戴。
“阿倾,你十五岁了。”
——奕子轩的一声叹息,仿佛又响在耳边。十五岁,是及笄之年。这次她才真正明白那话中的意思。
***
“公主,这额间的……要洗去么?”茹鸳看了一眼又怔在铜镜前微笑的晏倾君,掩嘴轻笑着问道。
晏倾君回过神来,看入镜中,伸手触了触额间浑圆的朱砂,还有些酸痛。几天前晏珣和她打闹,不小心伤了额头,昨夜奕子轩送她回来,刚刚点灯就被他瞧见了,笑着替她点了颗朱砂,说是遮丑。
“奴婢看是不用了吧?昨日的青紫被遮得干干净净呢,若是洗去了,倾云公主定会特意取笑一番,而且啊,这可是那个谁谁谁……亲自点上去的!”茹鸳一眼瞧见晏倾君今日心情大好,又见四下无外人,一时忍不住逗趣了一番。
晏倾君斜睨她一眼,道:“就你嘴贫,出去出去,这妆我自己来上。”
“待会晚宴上太子和奕公子都会到呢,奴婢可不敢偷懒。”茹鸳动作轻快地拿出各种脂粉,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虽说陛下已经许久未曾留意到公主,连生辰都有意忽略,可她主仆二人仍是在这皇宫里完好地生存了下来。转眼公主及笄,她一早看到那串琉璃珠便明白,公主要嫁了,嫁的还是东昭国内声名最旺的奕家公子!
“公主,依奴婢看,今夜的晚宴之后,倾云公主嫁出去了,接着肯定就是您了!”茹鸳一边替晏倾君挽发,一边笑嘻嘻道。
晏倾君瞥了一眼桌上的琉璃珠,笑道:“今日的晚宴,贡月国的来使替国主选后,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倾云?”
“第一,贡月虽说是小国,可毕竟是一国之后,怎么可能让一个使臣来选?是那国主早就选好了人,又怕中途生了什么变故,有意说‘询,实际上是定好了的吧?”茹鸳在晏倾君发间插了一根簪子,面上神采飞扬,“第二,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做个皇后总比做臣子的夫人强,当然,我东昭三大家族的当家主母除外。可是啊,适选的三位公主,倾昕公主,陛下数月前便下了圣旨许给易家长子,倾君公主您呢……”
茹鸳的眼珠子在一边的琉璃珠上滴溜转了一圈,乐道:“这琉璃珠都在公主这里,奕公子必然已经向陛下请旨求婚了。剩下的一位倾云公主,向来强势,不甘落于人后,她身后还有耿家的势力,选她做贡月国的皇后,再适合不过了。第三,选后的日程本来是在半个月前,途中祁国和商洛战乱,那使臣才耽搁了抵达都城的日子,因此推迟到了三月初三。半个月前,公主您还没及笄呢!那贡月国国主的意属人选当然不会是您了。”
晏倾君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末了,她理了理鬓角,挑眼看着茹鸳道:“看来太子哥哥与你说的话,竟是比对我这个亲妹妹说的还多。”
“咳……”茹鸳装作没瞧见晏倾君戏谑的表情,正色道,“虽然以上都是太子殿下说的,可奴婢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哦?什么想法?”
“奴婢觉得能去贡月做皇后,对公主来说,也是挺好的!”
“哦?”
“太子殿下年满二十,迟早会离宫建府,也就是这半年的事了。没了太子殿下,公主的日子又不好过了。”茹鸳的话里对她们目前所处的形势并不忌讳,也不怕晏倾君会不高兴,她与晏倾君,早非一般的主仆,“若是去了贡月,做了皇后当然就无人敢欺了。可是嘛……”
“可是什么?”这丫头居然还和她卖起了关子,晏倾君心中暗笑,却是配合着好奇地问道。
“可这和嫁给奕公子相比,差远了差远了……”
晏倾君浅浅一笑,“怎么差远了?”
“贡月国那么远,公主只身一人过去,不说人生地不熟,万一贡月与东昭出了什么乱子,第一个倒霉的可是公主。”茹鸳理所当然道,“可奕公子不同,奕家必然和我东昭共存亡,而且奕公子一直就待公主好,瞧,这脂粉还是奕公子半月前送来的。”茹鸳扬了扬手里的脂粉,继续道:“况且,公主与他又是门当户对,嫁过去奕家也不敢亏待公主。”
茹鸳刚好弯身在晏倾君身前准备替她上粉,暗想奕公子可得好好谢她,她是绞尽了脑汁拐着弯儿给他说好话呢。
晏倾君但笑不语。
茹鸳笑着替晏倾君扑了薄薄一层粉,其实,公主即便是不妆点打扮也是漂亮的,尽管这么些年将她的锐气折了许多,不再锋芒毕露的公主,却多了一种内敛的美。
十年,她随着公主一点一滴的变化,长大,及笄,会看着她嫁人,会看着她出这皇宫!
“啊,奴婢差点忘了!”茹鸳突然停下来,转身从梳妆盒内拿出一张纸笺,递给晏倾君,“今日公主歇息的时候,奴婢在窗台边捡到的,应该……是奕公子掉下的吧?”
纸笺是阖上的,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晏倾君扬了扬眉头,翻开来,隽秀而大气有力的几个字。
——“倾八千城池,携万里云锦,独愿与君好”。
茹鸳一眼瞅见,捂着嘴偷笑。与“君”好,说的不正是她家公主么?这奕公子,果真内敛,表白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她正要多打趣几句,蓦地瞥见铜镜中晏倾君刚刚还红润的脸,苍白如纸。
正文 第二章
宫灯通明,灿若星辰。
三月初三,贡月国来使求婚,意在为贡月国主求得贤后。贡月与东昭之间虽说有祁国与商洛两国相隔,却是数代交好,纷争甚少,和亲之后,两国必定更加亲厚。
如今东昭国主晏玺膝下有七子五女,比起其他四国,可说是枝繁叶茂。五位公主中晏倾君排行第三,刚到及笄之年,上头有倾昕倾云两位公主,皆是二八年华。
茹鸳低眉敛目,合礼地替晏倾君倒上一杯酒水,放下酒壶,静然跪坐在一边。坐回原位时她稍稍抬眼,看了看晏倾君右侧的倾昕倾云。两位公主一位身穿素白绣银丝曳地长裙,一位明紫绣暗花束腰纱裙,头上金步摇,腰挂和田玉,只一眼便贵气非凡。再看自家公主,再简单不过的淡黄色裙杉,连簪子都是银质的,最出挑的不过隐起的水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