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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桃圻)


风灵另添了几样好的在里头,算作索良音赠的,一并给了张韫娘。

临到正日,张韫娘因成了长平县主,她的婚仪自然与寻常人家嫁女不同,哪里容得风灵闹腾。风灵伴着张韫娘,规规矩矩地在青庐内坐了许久,听着鸿胪寺来的主簿在帐外将颂词礼道一篇篇地宣下来,直念得风灵昏昏欲睡。

侧眼瞧瞧身旁的张韫娘,倒是坐得端直。好容易听见主簿恭敬地唤了声“县伯”,风灵一下跃起冲出青庐,顾不上主簿鄙薄的眼神,笑向弥射讨要喜酒喜饼。

弥射手持了一张弓,搭了一支去镞的羽箭,随手在青庐帐门上一射,这便从青庐中接出张韫娘,一同往正堂拜领了长安下的恩旨,拜别张伯庸夫妇。张伯庸也说不得什么,如今他既非父又非臣的身份很是尴尬,只得照着主簿的指点,将那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一句句地说下来。

倒是汜夫人真切些,眼眶子红红地上前拉了张韫娘的手,也不顾什么身份品阶,只一味地叮嘱些日常细碎的,惹得张韫娘也跟着落了泪。

弥射上前向张氏夫妇施了一礼,劝道:“处密往沙州一趟虽不近,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日后夫人若想念韫娘,只管差人来说,或送了韫娘来,或接了夫人去,皆不在话下。”

汜夫人这才放开了手,掖了掖眼角的残泪,按着礼制,拜送了张韫娘与弥射二人。仪仗卤薄赫赫扬扬地自敦煌城内过,主道两侧聚拢了几乎全城的人,引颈张望。

风灵与拂耽延早在城门候着,随着卤薄队伍慢慢地过来,二人跨上马,一气儿送出十里地,方才依依话别。

回城途中,二人离了官道,沿着人迹甚少的胡杨林,纵了马缓缓地行着。这时节胡杨林最是好看,叶色金灿,十里黄金道。

拂耽延忽然道:“我丁忧早已满期,论理该同你回江南道,亲自拜见你爷娘才是,只眼下当真是脱不开身,瞧着局势,也不知哪一年能换防回长安。待过了年节大防,我便命人往江南道一趟,先请了官媒娘子去提说。”

风灵面上一红,嘴上硬是调笑道:“我尚且不急,你有甚好急切的?莫不是眼红平壤县伯纳了新妇?”

“女儿家怎说得这些顽笑话……”拂耽延半真半假地沉了脸,不再理她。风灵怕他恼,忙驱马靠近,小意哄了几句。“我是说,你边防军务最是紧要不过,拖怠了也吃罪不起,左右我人便在沙州,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跑了不成?我能等得,你只管……”

风灵话未尽,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忽地腾起,被带到了另一匹马上。拂耽延粗糙的下巴抵上她的额头,带着温热撩人的鼻息。

风灵侧脸仰望过去,他俯下脸,在她耳畔沉声低笑:“你能等得,我却不愿等。”

风灵笑着推开他,扎挣着要回自己的马上去,一面伶牙俐齿地佯嗔笑骂:“我只怕你因几句顽笑话恼了,好意来哄你,哪知你是佯装的。方才还责我没正经,转过脸来,究竟是哪一个没正经?好没道理。只当你是个再板正不过的,而今何处学来的奸猾……”

“现成的师傅不就在跟前么?”拂耽延低沉地笑道,却惹来风灵好大一串歪理诽议,他不得不别开视线望向别处,不去看她,方能忍住心头不住跳蹿着的,想要去攫取她菱唇的小火苗。(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莫贺延碛(一)

寒风越过葱岭吹了一阵,整个沙州一夜转凉。大市便格外热闹了起来,大小商团皆要在严冬到来前抓紧出关,此时正是敦煌城内货品流转最繁忙的时节。

顾坊却不动声色地作了几桩大买卖。一来长平县主的陪送皆出自顾坊的消息不胫而走,使得顾坊的织锦丝绸越发金贵起来。二则顾坊的“飞货”着实诱人,入冬前匪患最甚,哪一个会放着现有的不必运货的好买卖不作,甘愿担丢货丧命的险,亲身在商道上走一遭。

整个沙州仿佛都将目光投在了大市上,谁也不曾留意到,紧闭了好些日子的索府大门,又悄然打开了。

这一日,风灵与佛奴盘算过这一整年的进账,入帐的财资当真点算得人手酸。她拨出半数,吩咐佛奴换成金饼,差人连带她写予爷娘的书信一同送往余杭。

正叮嘱佛奴挑个机灵些的人,只准报喜不准报忧,外头院中大富“嗷”地呜咽了一声自地下蹿起。“来客了。”风灵挥挥手,打发佛奴去应接。

佛奴去了一小会子,便又回来,大富低低地在喉咙里唬了几声,教佛奴喝止。

风灵正奇怪佛奴怎将客带入店肆后院,却听得屋外木阶上熟悉的声音唤道:“顾娘子。”

“原是丁仓曹到了。”风灵笑应着去开门。屋门一开,丁四儿一张苦脸猛地撞入眼帘。

“哟,这是怎么了?”风灵将他让进屋,扬声唤阿幺端浆酪来。

丁四儿进了屋不肯入座,只一个劲地给风灵躬身作揖,把风灵唬了一跳。“丁仓曹这是作什么,岂不生生折煞了风灵……”

丁四儿只不肯直起腰,末了还是佛奴硬将他拽了起来,抬头头一句话便颤声对风灵求道:“顾娘子向来主意多,这一回万要救助救助咱们弟兄。”

阿幺端来了枣酪并一盏温茶,丁四儿将温茶一口气吃了,喘了口气儿,将原委一点点地向风灵道出。

原来拂耽延缴回了军资,里头少了棉籽一样,本也没甚大碍,只需拿了公廨钱向经营棉籽的商家购了即可。可一夜间,全城的棉籽皆教人买了去,一点儿不剩。丁四儿奉了军令,往姑臧去收,岂料又迟了一步,姑臧竟也无棉籽可收。沿途一打听,更是教人咂舌,不止是敦煌城、姑臧,连瓜州等处的棉籽也尽数教人购走。

“若无棉籽,西疆冬寒,府兵弟兄如何抗得住,出屋即要冻死。倘或此时再有敌来犯,咱们冻僵了手脚,怎生应敌?”丁四儿急得连连搓手。

佛奴凝思细想了一阵,奇道:“收尽边城的棉籽,这样大的手笔,只有大商户才做得。我****在市中与他们厮混,并不曾听闻谁家要收那么多棉籽。”

风灵亦为难道:“折冲府若是短了收棉籽的财资,风灵义不容辞,可无货的买卖难为啊。”

丁四儿一听立时急了,眼眶子隐隐发红,只一味唉声叹气。

风灵也无法,只得安抚道:“丁仓曹且先回去,待我探听探听,究竟是怎么个事儿,再想想法子。”

丁四儿见她肯援手,仿若瞧见了一线希望,忙又起身向她作礼,风灵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送出店肆,犹见他三步一回头,果真是期盼甚殷。

送了丁四儿,风灵在屋内也呆不住,即刻往康家的酒肆寻康达智去。

康达智一听“棉籽”二字,忙朝风灵丢过一个眼神,再四下一扫望,幸而风灵嗓音不大,无人留意她适才说了什么。风灵立时会意,按下话,跟着康达智往后头说话去。

“怕你来问,偏你果真就来问。”康达智掩上屋门,摇了摇头,“折冲府的事,哪一桩能少了你的操心。才舍出命去帮衬,安生不得两日,又来了事儿。”

怨虽是怨,康达智因知晓风灵同拂耽延的情意,心底里早已将拂耽延视作自家人,再不似从前百般拦阻风灵替他行事。

“棉籽的事儿,在沙州近旁是无法解的了。”他耸了耸肩膀,探指往杯盏中蘸了水,在高桌上写下了一个“索”字,“你当收尽棉籽的人是哪一个?满沙州有心有力的,也只有他家了。他痛失了长子,咽不下怨愤,获悉延都尉要收棉籽,自是有主意的。”

“一石二鸟。”风灵一掌拍在高桌上的那个“索”字上,“他令市面上不见了御寒的棉籽,是想要冻死府兵。他又知都尉爱惜府兵,必定来求讨他囤起的棉籽,他正等着出这口恶气。他若顺了气儿,或抬高棉籽价格售卖予都尉,若不顺气儿,仍旧要教府兵冻死。”

“正是这个理儿!这老东西端的是阴毒,已然伤了阴鸷,还不知悔改收敛。”康达智一拍大腿,忿忿地点头。

“他短了财帛,我尚且能助他一助,可短的却是货……”风灵结起愁眉,自语道。

康达智咂咂舌,拍了拍她肩头,“瞧在他日后是我妹婿的份上,这一回阿兄送他拂耽延一个人情,法子也替他想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沓叠起的黄麻纸,“阿兄认得一名西州客,还略有几分交情,他作的正是棉籽的买卖。阿兄修书一封,你快些交送至都尉手中,告知他尽快差人拿了书信去购,那西州客见了我的书信必定肯卖,只一桩,这个时节他手中的棉籽可不待人,若去晚了,只怕……”

风灵一伸手夺过康达智手上的黄麻纸,拔腿就往外跑,丢下一声:“多谢阿兄。”

在跑去折冲府的路上,风灵已下定了主意,只这主意若是教康达智得知,定然悔青了肚肠,使尽气力咒骂自己昏了头脑,替她拿那样的主意。

且不必说康达智如何,却说拂耽延,听风灵将方才听得的消息透透地一分说,眉头越聚越紧,事不宜迟,也顾不上恼怒,他赶紧唤来韩孟,吩咐了他去点兵,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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