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自榻上盘腿坐起,接过那札微黄的皮囊,里头是一封书信。看着看着她的嘴唇便向两边翘了起来,再往下看,眉眼里俱是笑。
她抬头正撞上阿幺满脸的疑色,便挥了挥手中的书信,“平壤县伯的书信,托我转交予韫娘。他已向朝中递了求娶文书,因所求并非皇家贵女,也非娶大可敦,不过是求位良籍唐家子作侧室,文书也是过个场面。料想不日便可得批,一得邸抄,便照着唐人的规矩,三书六礼来迎娶。”
“快去张府下帖子,我要见一见韫娘。”风灵一面催促着阿幺,一面自榻上跃下了地。
阿幺去了不多时,又进得屋来,手里多了一张洒金印花的帖子:“也不必我忙这一遭了,现有的帖子。女社的春帖,城郊会马,大娘去是不去?”
……
春日会马,说开了便是一群久在闺阁中的年轻小娘子们,借个切磋骑术的由头,换了一身便捷的胡装,往城郊放浪形骸一回。
幂篱帷帽皆可抛开,脖颈下的肌肤尽可敞开了见光。骑术好不好的,并不要紧,路上那些自命风流倜傥,尾随而至的少年阿郎们,才是会马这一日的重点。
女社中众女虽多少习过骑马,不过是摆个样子策马走几步,大多是由家中健仆牵着马行进。
风灵带着缰绳,溜溜达达地陪在一旁,甚觉无趣,连座下的大宛黑马也颇不耐烦地低头连打了好几个响鼻。风灵自忖憋屈了它,忙伸手在它脖颈上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抚。
她怀中揣着阿史那弥射的书信,频频回望张韫娘,可张韫娘身边却总有人并辔说话,寻不到独处的机会。
“咱们这样骑马,屈了你陪着,快也快不得。”不知何时索良音行到了身侧,细声向风灵道。
“又不赶路,要那么快作什么。”风灵笑答。
“都说顾娘子的骑术能教那些纨绔儿郎自叹弗如,社里的姊妹们都还不曾见过。”不知哪一个耳聪嘴快的,接茬道:“今日既来了,必得见识一番才肯罢休的。”
风灵揣着书信,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要将这桩喜讯告知张韫娘,并无心显弄什么骑术,笑嘻嘻地敷衍:“这个容易,改日我走货时,愿瞧的,跟着我走一遭便是,包管瞧得够够的。”
“大娘何必藏拙!”有人高声起哄,风灵不必抬眼,也辨听得出索良昭倨傲的声调。只是她一贯爱出风头,几时肯将他人拱上风头过?
风灵心底冷笑,猜她必不怀好意。
索良昭抬臂拍了几巴掌,引得众人皆向她望来。“大娘曾与府兵同行军,自沙州至西州,两千里路,来回奔走疾驰,丝毫不落下势头。且路遇突厥人偷袭,同延都尉一处陷阵杀敌,可是了得。”
她说得激越夸张,仿佛去行军的是她自己一般,话说至此特意顿了顿,目光往索良音脸上一扫。
风灵只怕她又要拿索良音作法,忙扬眉笑道:“昭娘何处听来的这些话,都是市坊闲人胡乱嚼舌。”
“姊姊这是怎么了?何时学得那套自谦,竟似换了个人,教人不敢相认。”索良音突然出声,莞尔轻笑。她扭头瞥了索良昭一眼,倾身向风灵低声道:“姊姊可莫教她轻看了去,免得她四处败坏姊姊的名声。”
风灵心中“咯噔”一动,她倒想问问索良音是怎么了,向来都是她争强好斗,索良音在身后劝她罢手,情势蓦地翻转,处处皆透着怪异。
“姊姊便同他比上一比,何如?”风灵来不及推辞,索良音已指着替索良昭牵马的壮年家奴道:“姊姊莫瞧不上他一个家奴,却是沙州数一数二的驭马好手,沙州多少良马皆驯服于他手底下。”
风灵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今日她无心惹是生非。
索良音脆声笑起来,“咱们这女社会马也无甚意趣,惟有同他赛一赛马尚还可得些乐子。姊姊只管去,一名家奴罢了,有甚好顾忌的。”
那边索良昭已下了她那匹枣红的大宛马,将缰绳交至健仆手中,他毫不推让,牵着马走到风灵跟前,躬身行礼。
有几声尖利悠长的唿哨传来,原不相干的城郊春游之人,好事地围拢过来,在周遭起哄撺掇,好不热闹。
风灵见推脱不掉,抬手将发间的发簪珠饰摘了去,交予一旁的阿幺手中。又顺手拢起脑后散挂着的一把头发,编结成麻花辫,甩在一侧肩膀上,扬眉道:“赛便赛。”
众女此时已身处城郊,地势空阔,不必刻意寻地方赛马,眼前就是。
手脚伶俐的仆从骑着马一路过去丢下白羽箭,好由比试的二人策马捡拾,一圈折返之后,哪一个手中的羽箭数量较多,便是获胜一方。
女社中的众人俱兴致盎然地下了马,就地设下围障,一壁翘首引颈地等着,一壁热络互议。那些随行而来的仆婢私下悄悄开了一盘,下注要赌输赢。
第八十二章春社会马(二)
少顷,两匹马如同劲弩一同飞弹了出去,扬起一大团黄尘,尘土后头助威叫好声轰然而起,围障内的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地高喊,却也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紧张地站起身探望。
阿幺拉着大富,立于索良音身侧,因望不到前头情形,焦急地左闪右跳。
“你且放心,姊姊的骑术了得,岂是一个马奴能比的,不过是见姊姊无趣,博她一乐罢了。”索良音拉起纱帕挡面,劝慰阿幺。
阿幺咧嘴一笑,“咱们外行,只觉大娘拳脚上不好欺负,可延都尉却笑她练得粗浅。”她扬了扬手中拴着大富的铁链,“这才有了它,延都尉命人送来的,说紧要关头能帮着防身。”
索良音拉着纱帕的手自脸上慢慢放下,俯身注视大富。岂料大富忽龇起了牙,露出硕大的后槽牙,一面警惕地盯着她一面向后撤了半步。
“大富!”阿幺见状不妙,忙出声唤住它,拽紧了手中的铁链:“大富!莫动!”
大富听到阿幺的命令,慢慢抬起了低压的脑袋,收起了将要猛扑上前的姿势,怏怏地向索良音望了一眼,不减警惕地退立至阿幺脚边。
索良音突受惊骇,憋红了脸蛋,抚着心口勉强定下了心神:“果真凶悍得力……”
阿幺歉然向她欠了欠身,“正是呢,教音娘子受惊了。这延都尉也古怪得紧,送什么不好,偏送这么个凶煞悍物予人。”
索良音的目光自大富身上移开,遥向风灵驰去的方向发怔,口里讷讷应道:“也是都尉一片心意……”
再往后阿幺说些什么,便一字未再落入她耳中。
……
风灵原未将这一程赛事放在心里,马跑出去一段后才发觉,那索家的马奴也未认真与她赛,只若即若离地跟在她后头,不敢跟得太紧,亦不敢落下。
风灵无趣地笑了笑,早知就该让人开个局,只赌她赢,稳赚不赔。眼下既已上了赛道,好歹尽力试一试,看看自己骑术是否生疏了也好。
她俯身贴在马腹边,探手捞起地下的白羽箭矢,回身向马奴喊话:“你家小娘子既命你同我赛,你也不必拘着,放马过来便是。畏畏缩缩的,仔细我回头同你家小娘子说你有意放水。”
那马奴犹豫不定,仍是不敢纵马上前。
“你这般作态,可是打定了主意要败,回去好与人吹嘘,我因你处处躲让了才得胜?”风灵索性放慢了速度,等他上前。
“小人不敢,不敢……”马奴大骇,抖擞起精神,“既这么着,得罪之处还求顾娘子体谅。”说罢他一拉缰绳,偏转了马头,向风灵直逼过来。
风灵忙向一旁闪避,那马奴擦着她的马蹿出老远,一脚从马背上跨下来,瞬息的功夫,又重回马背,手中擎着一支白羽箭向身后的风灵挥了挥,“顾娘子得罪了。”
“方才有些意思了。”风灵笑着扬鞭去追。
两人皆憋上了劲儿,一面催马一面放眼搜寻前头设下的箭矢,每遇一支箭几乎都要缠夺一回,那马奴驭马确有十分的本事,身手却远不如风灵,纵是夺着了,也胜在马上行动矫健。
折返途中的最后一支白羽箭矢,正躺在前头,两人同时见着,风灵速度上不敌,索性偏了偏马头,想先占了他的道。
马奴座下的马甚是执拗,竟不肯偏离分毫,两马斜斜地恰巧擦身而过,风灵却眼见着要撞上马奴的马。马来不及偏头,她只得松开缰绳,侧仰了身子,险险地避过了与马首相撞。
因这一避放开了手里的缰绳,大黑马乍一受惊,撒开蹄子狂冲起来,若非她手快揪紧了马脖上的鬃毛,在马背上稳住身子,此刻早被甩下马背,还不知要摔成什么样。
风灵惊魂初定,紧攥住缰绳大口喘息,一面又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捡拾地下那最后一支箭矢,浑然不觉一枚羊皮囊袋自怀中滑落。
反手一摸马鞍上系着的箭囊,风灵翘了翘唇角,该是比那马奴多出七八支。设好的围障就在前头,她定了定心,溜溜达达地策马往众人围等的围障处去交付箭囊,好结束这一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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