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竹帘子一挑,重新洗妆整衣后的索良音从里头出来,怯声问:“延都尉已走了么?我,我尚未好好道谢。”
风灵站起身,茫然地点点头,“走了。”全然未见索良音眼中沁出的遗憾失落。
康家的筵席终是在一片祥和中落了席,总还算是完满。索良音辞了风灵与米氏,随柳夫人等人归家,一应琐事且不提。
风灵操持了大半日,身上乏累,坐在米氏房中吃茶歇息。不知怎的总想起拂耽延在偏院说的那些话,虽仍是生硬,竟带着少有的柔和平顺,尤其是临走说她身手粗浅,要送个可助力的来,风灵禁不住要自问,这可算得是关切之语?想着脸上便隐隐泛起了浅笑。
米氏在一旁不住拿眼瞅她,见她兀自笑着,也跟着翘起了唇角。
“阿嫂笑些什么?”风灵警觉,斜着眼瞥她。
米氏捂着嘴先自顾自地笑了一阵,挪到风灵身边,“你又在笑些什么?”
风灵转了转眼,笑而不答。
米氏揶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说我也晓得。可是延都尉赞你厨艺精湛?”
“他那般倨傲,怎会随意夸赞于我?不过是拿着一枚粔籹跑来偏院,古里古怪地问了几句话。向来如此,从不肯将话说透底,非半吊着惹人惦记,也不似张县令他们那些官家人好相与”
米氏笑眯眯地听着她满口的怨话,却不见她有一分一毫的怨气,眼眸如星芒闪烁,光彩四溢。她忽然倾身握住风灵的手,望着她的眸子问:“咱们且不提门第身份那些俗事,你便同阿嫂交个底,你可倾心于他?”
风灵蓦地住了口,脑中犹如被铙钹猛击了一下,击得这些日子的混沌疑惑飞速地散开去,如同拨云见日,霎时清明了起来。她不是那等矫情羞怯的,只略一沉吟,便点了两下头。
米氏却是又惊又喜,急忙追问:“何时的事?”
风灵垂眸细声应道:“何时许是这趟西行的时候,许是他将我赠的越锦充作军资时瓜州荒原中救我于贺鲁刀下时也未可说。只是”她抬起眼,向米氏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这番心意,也是将才阿嫂问时,方才明白过来的。”
米氏舒开笑意:“阿嫂既知晓了,必该助你一助才是。”
“不,不。”风灵慌忙摇头:“阿嫂知悉便知悉了,只求阿嫂莫再提及,风灵自行打算。”
“可你一个女儿家,要如何打算婚嫁聘娶之事?总该有人替你”米氏犹放心不下。
“阿嫂一向知晓风灵并不扭捏小意,或有想要的,必当奋力一争,男郎行得的,哪一桩行不得?阿嫂不必替风灵劳心劳神。”她往床榻边摇车内的襁褓乳儿一指,“阿团才是阿嫂最该费心的呢。”
米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暗暗点头:也是,她这性子,向来要自拿主意才称心,又聪敏机伶得紧,比自己强过不知多少去,确也不必多操心。
不多时,佛奴驾了车来接人,风灵辞别康氏夫妇,登车归家。
第五十二章大富进门
操持筵席累过寒暑熬练,回至安平坊家中,放下发辫草草洗濯一番,她便歪在榻上要睡。
阿幺进屋拽了她两把,想听她说说今日康宅盛况,且要将她湿漉漉的散发绞弄干。
使力将她拉起,复又倒下,反复数次,阿幺无奈地坐在榻边替她擦拭湿发,咕咕哝哝道:“不带着去便罢了,原说好的回来说道说道,这会子又自顾自地睡了去,最是个说话不作数的。”
风灵这一觉直睡到天光大亮。起身梳洗穿衣,本想要往店铺里去,转念忆起昨日拂耽延说过今日要命人送什么助力的来,一时怕错失了,也不往店肆去了,遂随手掰了半枚胡饼,往部曲们那一院去转。
部曲们正在大院内习练,佛奴拳脚不通,闲坐一旁督视,领头的老部曲见风灵进来,忙一声吆喝,震得一众部曲皆提起了十分的精神,将拳脚挥踢得唬唬作响。
风灵在佛奴身旁拣了个空儿坐下,将胡饼叼在齿间,腾出双手连连抚掌,口中含着胡饼含糊不清地道了几声“好”。瞧着兴起,她随后将胡饼甩给了佛奴,跳下场过几招,不消一会儿,鬓边散碎发丝落了出来,袍裾沾了一层细黄土。
正尽兴,金伯从正中小院气吁吁地小跑来,冲她挥手。“大娘,大娘莫要耍了,折冲府的韩校尉来了。”
风灵倏地收了势,到底是送来了,究竟何为“助力的”,这个疑惑纠缠了她许久,此刻便要知晓,她心头急切,顾不得整妆,撂话予那些部曲:“大伙儿先练着,我去去便回。”说罢提起袍裾,一路小跑着往中间会客的小院去。
待她见着韩校尉时,几乎惊愣得忘记了喘气儿。
韩校尉见着她,亦是傻了眼,从未见过这样的闺阁女儿家:米白的镶边胡女裙袍,袍子上黄尘斑驳,前襟还沾着胡饼上掉落的芝麻粒儿眉目倒是清俊水灵得如同江南的水中莲,却不梳发髻,只将一把厚密的乌发编结成一条大辫子斜斜地垂搭在一侧肩头,两鬓碎发散乱,还张着口瞪着眼,风仪全无。
韩校尉的唇边逸过一丝讥笑,男子如此不修边幅尚且受人诟病,何况是十**岁正当妙龄的女儿家,也不知这家的父母如何教养的女儿。
“呜呜”几声低呜打破了风灵与韩校尉之间的怔忪,风灵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向韩校尉:“这这是”
韩校尉猛回过神,将手中的玄铁链子有皮革把手的一段递向风灵,一头近半人高的狼青色大猎犬不耐烦地在原地踏了踏腿,摇头晃脑地“呜呜”叫唤。
“这是西疆山地里顶好的猎犬,能捕猎山地岩羊,能咬死数只饥狼,西疆的胡人视若珍宝,统共也就得了这一头崽,都尉特吩咐要予顾娘子送来,若遇上强敌,也好有个依傍助力。”韩校尉丝毫不隐藏口气中的不甘与不服,见风灵犹豫着不接链子,更是将脸一丢,“顾娘子莫不是是嫌它?”
拂耽延口中的助力,竟然指的是它。风灵心底苦笑一声,面上赔上诚挚的笑容,伸手接过链子,“怎会嫌它,这样好的猎犬,求也求不来。有劳韩校尉跑这一趟,回去还请替我谢过你家都尉。”
韩校尉因拂耽延将这头猎犬赠与了风灵,心里头老大不痛快,既送了犬,也不愿与风灵多话,转身带着恼意大步走了。
佛奴从后头追来,乍一见这猎犬,唬了一跳,慌忙往后躲让了两步,引得那犬“嗷呜”一声低吼,若非风灵牵着铁链的手上加了力道,非即刻扑上去不成。
佛奴竖起了眉头,“这犬倒像是延都尉送的礼,同他一般,皆是生人勿近的脾性。”
从大院赶来瞧热闹的部曲们浑声大笑起来,部曲中有一名可萨族人,扬声道:“这是咱们族里大犬,可难得得紧,春夏牧羊可守卫驱赶羊群,秋冬落雪后可深入折罗曼山行猎。这头还是幼崽,再长七八个月,待骨骼长成了,几乎同小马一般大。大娘亲手调养了,日后认了主,一根筋儿认到底,忠勇无比呵。”
风灵惊异地细细打量跟前的大犬,这么说来倒真是宝了。转念一琢磨,他顾虑她同人交手时不敌吃亏,故送了个护卫来?难不成这便是他关切自己的行径?
风灵的脸上渐溢满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管他是什么行径,管他什么突兀的心思,左右他心里能存着她,便足矣叫她满心欢喜。且不论怎么说,他头一遭赠她的礼,她该刻骨铭记着。
再看看跟前这呆头呆脑的大家伙,焦虑地原地打着转,跃跃欲试地往前跳蹿,凶神恶煞此刻落在风灵眼中只怕也成了惹人怜爱的小模样了。
佛奴还在耳边絮絮地埋怨:“哪有这样送礼的,必得要送头牲畜来,那也该送只猞猁来,行猎玩赏皆可,也金贵些,岂有送人呆笨大犬的,还生得生得说不好是狰狞还是呆蠢”
“哪里就狰狞呆蠢了?”风灵朝他横去一眼,“我瞧着却是极好的,常言道,狗来富猫来穷,咱们做买卖讨营生的,不就是要求个大富么?”
她忽地眉开眼笑,附身摸了摸那大犬的顶毛,“咱们就叫大富,替我招财进宝,可好?”
那大犬又“呜呜”地低唤几声,竟是极乖顺地在她腿边蹭了蹭脑袋。风灵得意地呵呵笑起来,“乖大富,咱们且先洗一洗去,在我家可不比府兵营,必得体体面面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牵着大犬往她那院子去,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部曲。佛奴左右望望,惘然道:“方才,韩校尉说,这犬是用作戍卫防护的,还是招财进宝的?”
部曲们吃吃笑开,各自散去,重回大院习练。惟佛奴挑眉僵立在原处,风灵于拂耽延的那些心思,她未打算瞒藏,亦未挑明,部曲们不能察,他却瞧得真切分明。不同于米氏和康达智的欣喜,佛奴的心头冒出了一层淡淡的祸福难辨的意味来。
第五十三章黄雀在后(一)
且说自得了猎犬大富,风灵足欢喜了好一阵。每日早起,照着那可萨部族的部曲的指点,亲手将糜子面拌成半干的疙瘩,掺了生羊肉,剁开的大骨,搅弄成一大盆子,饲喂大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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