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推门进屋,返身又阖上门。
半挂的帷幔后头摆着一张半榻,半榻上似有人半卧着,烛火将人影投射在帷幔上纹丝不动,自成一股威慑。
她提了一口气至胸腔,上前一步敛衽屈膝作了个礼:“民女见过右监门大将军。”
半榻上的人似乎惊了一跳,却只动了动腿,侧过头望向她,并未下榻来,风灵揣度他大约是伤在胸腹,将养许久仍动弹不得,想来是伤得极重,怨不得要由唐兵将护送回处密部,守卫得这般小心。
“顾娘子?”阿史那弥射哑着嗓子惊异地问道。
看来他还记得自己,风灵心底里颇为满意那匹价值千金的越锦的效用。
“将军恕罪,暗夜冒昧来访,实属无奈。”风灵屈着膝不敢起身,低头言简意赅地将索良音母女之苦述了一遍。
说罢许久,不闻弥射出声,她不敢抬头去看他脸上的神色,默默候等了片刻,只觉自己方才所述不够至理动情,心下一横,补道:“风灵愿以十名绝色胡姬换索良音一人。”
胡姬价值甚高,绝色胡姬更是奇货可居,风灵说完屏息在心中飞快地默算了一笔帐,甚是心痛地咬了咬牙。
半榻上传来艰难却不失豪爽的一阵笑,弥射笑毕吃力地侧过身,见她仍勾着脑袋屈着膝,便向她抬了抬胳膊:“快免礼。顾娘子果不失商家本性,深谙往来之道,只是这笔买卖怕是要亏蚀了,要是多几趟这样的买卖,敢问顾娘子如何营生?”
风灵直起身子,赔笑道:“钱财亏蚀了,可赚回来,我若置之不理,不施援手,心里头亏蚀了这么一块,可就再补不回来了。还望将军体恤可怜小女子,赏面赠个顺水人情,可好?”
弥射心中暗赞她是个仗义大气的,目光凝滞在她的膝弯处,好像能透过襦裙望进去一般,“你习过武?”
风灵心里莫名,脸上仍弯着眼:“弥射将军好眼力。虽功底差些,自保却不成问题,也耐得住一路劳苦,故此行决计不会拖累了将军。”
“屈膝执礼这般久不见腿膝有丝毫疲惫打颤,该是不错的底子。怨不得一个小娘子家敢孤身在外行商,原是有底气的。”弥射点点头,又吃力地笑了几声。
“只是,你所求之事,却不大好办。你该知,索家那小娘子已定在了随行名录中,过所也已办得,我堂堂右监门大将军,总不能躬身亲问一个侍婢的事,那般有失体面的事,你叫我如何行得?”
这话正中风灵下怀,等的便是他这一问,她忙上前一步,“弥射将军不必顾虑,风灵并未求将军去过问名录。名录中定下的一名侍婢,仍是一名侍婢,不会有变,只是这名侍婢并非音娘,而是我。待咱们离城之日,将军只需命人往索府去知会一声,早已有随侍之人,让他家不必送音娘来,便结了。至西州换防验过所时,随意捏个缘由,打发了我这个婢子,也是寻常琐事,无人会多问。”
阿史那弥射听得发怔,风灵心急,催问道:“依将军看,如此可使得?”
弥射捂着前胸的伤处哈哈笑起来,“顾小娘子倒是个少见的唐家子,甚是有趣。往西州这一路若得小娘子逗趣儿,遇险时还能充作得力的护卫,想来该是胜过胡姬相伴。那十名胡姬我也不要你的,上回白得你一匹越锦,冲抵了。”
“将军爽快,风灵先谢过。”说着她又是一礼,心底里因省了十名胡姬的钱雀跃不已。两人将出发日子等紧要事三言两语对了一遍,风灵便告辞退出屋子。
从拱形门洞内转出来时,却见张韫娘在小径旁的一块大石边坐着,难不成一直在此间等着?风灵颇是意外,上前唤她。
张韫娘见她出来,起身理了理裙裾,迎上前:“弥射将军他肯不肯收音娘?”
风灵心头咯噔了一下,按常理,此时她不该先问事情有无办妥么,怎先关切起弥射收不收侍婢来?想起来别院前,张韫娘说弥射为人仗义豁达,这里头透着若有若无的暧昧。
多年从商,风灵是何等的会察言观色,有意无意地道:“莫说是一个音娘,我许以十个绝色胡姬将军皆不肯受。”
借着月光,清晰可见张韫娘脸上浮起一层清甜的笑意,似欣慰,似肯定,略带娇羞微微低下了头。
风灵心里起了早知如此的感叹:左右韫娘也是不愿弥射带着音娘回处密部的,这个忙想必即便自己不求,她也是极愿意帮的,早知如此,何必费这么些事,赔上那么多小心,欠下她人情。风灵深觉自己果然在这桩买卖中狠亏了一把。..
第三十三章歃血盟誓
仅过了两日,阿史那弥射便从张县令的私宅移入折冲府内居住,彻底由折冲府的府兵接管了他的日常起居。
折冲府好像一只紧紧扎了口的袋子,透不出一丝一毫的风声,府兵照常在城内列队巡视,韩孟照常每日开城门前在城楼上粗声粗气地训话。
故此,当张县令与索慎进得知阿史那弥射已离开敦煌城时,府兵们已护卫着他行了三四日。他究竟是哪一日走的,满城只有韩孟、佛奴、阿幺三人知晓,或许还有心怀了少女秘事的张韫娘。
风灵在大车中百无聊赖地晃了一日,因顶了弥射侍婢的名头,她只得同他呆在同一车内。
透过车壁上的窗格望见苍茫戈壁时,她心痒难耐,心心念念地想要出去策马驰骋一番才好,惹得弥射捂着胸口的伤处笑了好几回。
“善骑射,好驰骋,豪爽义气不拘一格。”弥射笑眯眯地打量着她:“顾娘子这心性,哪里像是个唐家子,就是咱们处密部的女子,也未必能及。”
“唐家女子大多是斯文淑女,只我冥顽不受教化。”风灵的眼弯得似月牙一般,黠慧一笑,自嘲道:“将军这是在说风灵不识礼仪,风灵天性愚钝,听不出将军的弦外之音,姑且当赞语听了。”
弥射顺了口气,支撑着坐起身:“顾娘子若身为儿郎,你我既这般投缘,便该照着咱们突厥人的规矩结成异姓兄弟,偏偏你是个小娘子家,倒难办了。”
“这有何难的。”风灵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难不成这世上只有兄弟,没有兄妹么?敦煌城的大萨保康大郎,他阿爹同我阿母便是义兄妹。只怕将军嫌风灵高攀了。”
阿史那弥射当即从腰间的蹀躞带上取下一枚络子,递与风灵:“这东西算作义兄赠你的见礼,你收好了,平日莫予人过眼,倘或日后在商道上遇着突厥人与你作难,示此物于前,可保性命无虞。”
风灵接过络子低头细看,却见络子打得粗陋不堪,许是经历了些年月,显得有些肮脏皱巴,络子上悬吊着一枚两寸许的弯月形物件,一半泛着微黄的暗哑色泽,一半被包镶了一圈发黑的银质纹饰。
“这犬牙甚大!”风灵拎起络子左看右看。
“犬牙?”弥射怔了一怔,又笑起来,“你可瞧仔细了,这是枚狼牙,还是我十岁那年亲手从一头公狼口中生拔下来的。你莫要嫌它难看,好生收着。突厥人崇奉狼为先祖,即便是杀红了眼的突厥人,一见此物,定不敢亵渎了,亦不会伤了手持信物之人。”
风灵忽觉手中的狼牙络子拿着有些烫手,心虚不安起来,毕竟自己只是一介平民,除了钱帛,似乎并无什么拿得出手的见礼。“这样贵重的礼,只怕风灵回不起礼呢。”她尴尬地抿唇笑了笑。
“那匹越锦不是礼么?”弥射笑道。
风灵跟着笑起来,心里暗自嘀咕,那匹越锦可是好使得很,先时抵充了十名绝色胡姬,目下又换了这么个保命符,结交下了一位右监门大将军,似乎他最新的名衔是平壤县伯。所有的一切,一匹越锦而已,当真是上上算的买卖了。
她也不是那等好占人便宜的小商,当下许诺道:“越锦再珍稀,总有个价,哪值得了义兄赠予的活命机会。眼下风灵手中也无甚好回的礼,只有承诺一句,他日义兄若有用得着风灵之时,除却那等诛天灭亲行不得的事,余者,风灵责无旁贷。”
阿史那弥射笑点了点头,因行动不便,指了指身后的锦褥子:“咱们这便定下了,只差歃血盟誓。你将我身后那只皮囊取过来。”
风灵挪到弥射身边,从他身后的锦垫里掏出一只皮囊,拔开塞子,一股浓香的酒气扑面而来,“五云浆。”她提着鼻子猛嗅了一下,又望望弥射前胸的伤,犹豫地放下了酒囊:“你这伤,怎好饮酒?”
弥射不以为然道:“太医署的那些奉御医士们皆不许我饮酒,他们哪里知晓,不能饮酒的突厥人倒不如死了干脆,若非我自备了几个酒囊,早死在长安了。”
风灵忍俊不禁,东翻西找,从大车的角落里头摸出一只波斯银锡杯,拉起衣袖随便拂拭了几下,翻手倒了半杯酒水。又从革靴内抽出一柄小银匕,就着弥射探过来的手掌轻划了一刀,立时就有几滴暗红色的血滴落至酒中,她赶紧在自己手掌上也划上一刀,攥紧拳头落了几滴殷红的血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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