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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桃圻)



着弥射拽住了他的手臂往正堂里带,拂耽延一回,正瞧见半掩在麴智湛后的秦岩。他像是受了提示,乍然醒悟:认出风灵的秦岩,急需要抓个机会在圣人跟前将功折罪的秦岩,此时此刻大约已抓住了这个机会,向麴智湛通了风。

拂耽延口一凉,他所想过的最坏的算在脑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弥射在他的臂上刻意捏了一把,拂耽延遂顺着弥射的话回道:“倒是要向阚夫人告个罪,依勒她……晨起子不适,并不曾来。”

对面堂前秦岩的鼻翼果然快速地抽动了一下,面上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与麴智湛对视一眼。

“无妨无妨。”麴智湛朗声笑道:“原也是拙荆思虑不周,大寒天里怎好劳动阿史那娘子特特儿地跑这一遭。”

拂耽延随口应付了几句,几人便撂开此话,互让着进了厅堂。

酒过数巡,苏定方、拂耽延、弥射三人谈得甚是热络,本就存了惺惺相惜之心,再相互起了对方的得意立威之战,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秦岩本是吏,起军中之事自是无从接话,只得侧耳紧跟着众人的话天南地北地转了半晌,陪着笑脸几乎僵坏了面颊。

他好容易服了麴智湛设宴将那位云麾将军夫人请来,只待麴智湛亲眼瞧上一瞧,确准了确是昔年太宗边侍墨的顾娘子无错,他便可传急报回长安,禀明云麾将军欺君私匿和亲主,招致西疆七载未平。

眼看着证据已确凿,平步青云回朝的日子已不远,一伸手却抓了把空,秦岩岂能不懊丧,他却不知麴智湛心里的另一番计较。

麴智湛应承了秦岩亲自验视阿史那依勒确不假,可他也清楚秦岩因柳奭牵累,在户部受人钳制排挤,为人不甚磊又是个没成算的草,岂肯白白冒着开罪拂耽延的风险替他作证。从麴智湛这儿来,倘若秦岩所言非虚,他只想借此将拂耽延犹如风筝一般紧牵在手心。

然他有军功,也抵不过欺君大罪,更遑论是私匿了天家送来和亲的主,当真是胆大天。再退一万步,即便他不惧死,总该替他犯天下之大不韪匿下的那人想想,替他家中的子息留条活路。

“三位将军……”麴智湛笑呵呵地谦声话道:“宴终究是宴,咱们又非牙帐布兵。”着他抚掌三下,一阵细碎脆亮的铃铛声悦地闯了进来。须臾间,脂粉浓香和着铃铛的清脆俏皮,带进来了几名颜上佳的胡舞姬。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宴无好宴(二)

腊月寒天中,胡姬裸露的白皙手臂上缠绕的铃铛脆声作响,薄如蝉翼的纱裙裙裾随着身体飞不断的旋转飘扬起来,带着一股似真似幻的熏香气息。

几人执酒观望了一阵,秦岩忽拈着手中琥珀色的酒水感慨道:“久闻西州的胡姬与葡桃佳酿合称双绝,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想来,延将军西州戍守七载也算不得太寂寥难解。”

拂耽延仰头饮下一盏酒,将酒盏推放回案上,看似随意,酒盏与食案相碰却不轻不重地“啪”地一响:“秦郎中这话听着仿佛很是歆羡,不若就留下过几载再回?”

苏定方向他瞥了一眼,低低地哼笑一声。

弥射毫不掩饰地将鄙夷摆在面上,大笑了几声以示赞同。

“秦郎中想是饮多了些。”麴智湛“呵呵”地打着圆场:“也是,在西州筹措军粮足足一月,秦郎中肩上担子可是不轻,眼下粮草既已齐备,说不得要借几杯水酒抒抒,延将军莫同醉酒之人一般见识。”

言罢他站起身,往秦岩身边坐下,抬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秦郎中,这葡桃佳酿后力十足,吃酒快不得,快不得呀。”

“已有人酒吃多了么?”门外笑语忽至,堂上作舞的胡姬向左右两侧退去,腾空了厅堂。一名华服的中年妇人,携了另一位双身带孕的年轻妇人进得门来。

座中除开麴智湛,皆起身抱拳作礼,口称“阚夫人”。

那阚夫人一一还了礼,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带进来的年轻妇人正跟着她一同行礼,忙一拧身子扶住,爽脆道:“阿史那娘子快罢了礼,眼下这情形,他们可当不起你这礼。”

她召了侍婢近前,吩咐去搬张高椅来,旋即笑向众人道:“这位便是云麾将军夫人,阿史那娘子。”她一壁说目光一壁朝麴智湛瞟去,匆匆忙忙地向他递了个眼色。

高椅很快便搬了来,被放置在拂耽延那一席近旁。风灵站在高椅前,不着痕迹地扫过一眼,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拂耽延微微皱眉,吃惊且忧心;弥射不住拿眼去瞧拂耽延;苏定方置身事外;秦岩的目光不顾体统,死死地盯住了她,犹如饥鹫见了猎物;麴智湛却是一脸的震惊不置信。

拂耽延最先醒过神,绕过食案,低声关切道:“今早身子不爽利,这会儿怎又过来?”

“已无碍了。”风灵回了拂耽延,冲堂上一众人款款施礼:“麴都护,诸位将军,依勒罪过,扰了各位的酒兴。实在是,惦念家兄。家兄好容易来西州一趟,却整日在营房不得相见,转眼又要开拔。依勒无礼,只得趁此时机来见一见家兄。”

她半是责备半是委屈地冲弥射淡淡一笑:“阿尕既来了西州,也不来望探依勒。”

阚夫人一手扶着风灵在高椅上坐下,一壁跟着笑责弥射:“这确是弥射将军的不该。”

“顾……”秦岩清了清嗓子,改口道:“故此说,阿史那娘子同弥射将军兄妹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风灵的目光在秦岩脸上探索了一阵,恍然道:“这位阿郎,前些日子仿佛在寻一位故人,还错将依勒认作是那位故人,现下可寻着了?”

秦岩备好的话全教她这有意无心的一问噎在了喉间,只得打着马虎笑回:“不曾,还不曾。”心底急切地等着麴智湛出声。

偏麴智湛在席坐着一声不吭,似乎游离于化外。

秦岩无奈,横了横心,硬起头皮,抱歉道:“那日,委实想不到娘子是阿史那族人,多有得罪。”旋即又作出迷惑的模样:“在下无心之失,实乃失之有因。人皆知阿史那一支俱是琉璃碧眸,在下在长安时亦见过几位阿史那族人,乃知传言非虚。故娘子自表是阿史那族人时,在下愚钝不能信。”

“秦郎中久居长安,竟这般留心我阿史那一支。”弥射口气中的郁气昭然,半沉着脸道:“秦郎中如此关切我族人,如今有惑,弥射也不妨直言相告。依勒与我并非一母同胞,依勒的阿纳本是唐人。”

风灵垂下眼眸,语带不快:“依勒并非正经嫡出的弘忽,不过是阿史那族中的庶出女,秦郎中是怕与依勒同屋而坐辱没了身份?”

秦岩偷眼瞧了瞧拂耽延,见他脸色黑沉,一副受了冒犯强压着的形容,心下已十分彷徨惶恐,可既走到了这境地,便一步也不容许人退缩,大不了明日咬定是吃多了酒,予拂耽延陪个不是就是了。

他一气儿灌下两盏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故作狂狼醉态,实则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延将军英雄气概,扬名四海,可又有谁人能知英雄重情至深。阿史那娘子的容貌与昔年太宗身边侍墨的顾娘子一般无二,只叹造化弄人,若非太宗崩逝,早就成了这段佳话,也可惜红颜薄命,那顾娘子……”

“啪”的一声钝响,拂耽延手中的酒盏教他重重地墩在了食案上,酒盏应声裂成了两截子,里头琥珀色的酒液泼洒了一案。

“秦岩!敬你是斯人,今日数语间屡屡辱我兄妹是何道理!”弥射一推食案,腾地跃起,箭步上前揪起秦岩的衣领质问道。

“弥射将军……将军莫置气。”麴智湛忙从席走出,上前劝拉:“秦郎中不胜酒力,酒后胡言乱语,明日待他醒了神都未必能记得说过些什么话。”

旁观不语的苏定方忽不耐烦地哼道:“而今的人不止酸腐气重,竟也似后宅妇人一般,喜窥人家事来搬弄,阴仄无骨,岂是男儿所为。他既吃酒吃迷糊了,不若请去旁处歇息醒酒。”

麴智湛连声称是,唤了家仆过来架扶秦岩出去。秦岩自知此地不能再留,半推半就佯作深醉,歪歪斜斜地出去了。

阚夫人眼神利索地接到了麴智湛的点头示意,忙不迭地向端起笑脸向风灵赔罪:“他们这些儿郎吃多了酒最是容易犯言辞无状的毛病,都怨我思虑不周,未能想到这一层,贸贸然便领了你过来,早知如此,原该命人来请弥射将军去咱们那边才是。阿史那娘子切莫动气,怨我年纪渐长,犯了糊涂。”

第二百八十二章 盎盂相击(一)

“阚夫人这是哪里话,酒后醉语怎好计较,依勒岂敢小肚鸡肠惺惺作态地辱没了阿史那的姓氏。况且,纵有万般委屈,也须得看家主面子不是。”风灵慢慢地从高椅中站起福身,向拂耽延递去了一个眼色:“只求诸位莫怪依勒扰了大伙儿的酒兴。”

拂耽延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向麴智湛拱了拱手:“麴都护见谅,拙荆身子不甚爽利,还是早些归家歇息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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