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急怒攻心,反手一推,剩下的半盏滚热的茶汤悉数泼到了煮茶宫人胸前。宫人素来知道王氏的利害,死命咬住嘴唇,不敢呼痛,趴伏在地下连连后退。
她身侧的内监慌忙将一方绢帕丢进茶炉一旁的平底瓷罐中,随即捞起,略挤去些水,敷贴在王氏的手背上。瓷罐中储着煮茶用的冰冷山泉,凉意即刻将王氏手背上那几点红印压了下去。
那内监开口柔声道:“殿下莫要动怒,急也急不出个法子。左右有云麾将军往安西都护府暂且拖住那突厥人,为今之计,还是先请柳中书拿定主意,究竟是战还是和。”
柳奭眉毛暗挑,掀起眼皮朝那内监瞥了一眼,面上无改,心底赞许地连连点头。
自己尚未开口,柳爽也紧锁眉头不敢胡乱开言,王氏遑急了只知冲着宫人泄郁火,一殿中,惟有这胡女将他的心思一把握准。眼下这境地,若能讲和,施以安抚,再略作敲打,确是好过开战。
他记得这假充内监进宫帮衬王氏的胡女,原是他妹婿索慎进的妾室所出,柳爽将她带回时,他尚且恼怒柳爽羁绊于艳色,未能将索氏一门清理彻底。可日子久了,桩桩件件中,他便觉出这胡女的玲珑心思来,把稳细致、审时度势,样样皆胜过他嫡子柳爽,更是不必说是王氏了。
这胡女出身低微,无依无靠,又肯去王氏身边替自己挣一份体面来,当初在自己跟前苦求时,柳奭便觉她是个能成事的,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辅佐王氏,舍她其谁,亏得当年未将这块璞玉与木石之流一同处置了。
柳爽锁着眉,向内监装扮的索良音瞪了一眼:“你莫要裹乱。”
索良音垂头欠了欠身,又迅地朝柳奭投去一望,一双棕褐明眸里满是欲言又未敢的小心。
“无妨。”柳奭摆手制住柳爽的低斥,温言向索良音道:“你要说甚,直管说来,不论对错。”
索良音从王氏身边走下来,立到殿中,向王氏、柳奭、柳爽各行了一礼,道:“音娘斗胆,不敢妄议政事,不过是想起了从前的一桩旧事。”
她转向柳爽问道:“那位顾娘子,可还在翠微宫拘着?”
柳爽疑惑地点头:“确还在翠微宫凌波殿中。”
“大郎可还记得,那顾风灵同贺鲁有何瓜葛?”索良音提示道,不待柳爽追忆,她又道:“我自幼同她熟稔,尚在沙州时,我记得她有一支鹿形金簪,那支金簪,便正是贺鲁所赠。后来她连同延都尉作局,以那金簪骗了我长兄,使他枉死在了军府大牢内。”
柳爽神情复杂地瞧了瞧她,索庭之死,他略微有些亏虚,不耐烦地打断索良音:“你要说什么,径直说,莫绕弯。”
索良音抿唇淡淡一笑:“贺鲁倾慕顾风灵许久,屡次辗转,求之不得。若能将她送去庭州,远胜过调遣了千军万马去呢。”
“这不可。”王氏立时便反对道:“太宗在时,亲口许诺了她县主之封,许予云麾将军,连鸿胪寺也有备在案,不过因太宗病重,尚未来得及过奠雁礼。而今云麾将军赴庭州镇压贺鲁,朝廷又在此时将他尚未过门的妻室遣出去与贺鲁和亲,他岂不反目?”
第二百五十六章 和亲西疆(二)
柳爽若有所思地应和道:“那顾风灵与贺鲁,确有那么一桩在。往日在沙州,我只当贺鲁不过一时兴起,过些日子也便淡了。可他翠微宫觐见那一年,击鞠场上赤手空拳地替她挡下要命的一球,想来仍该是存了情义的。此番若要贺鲁消停,这筹码,倒果真是非她莫属了。”
王氏转脸望向她舅父,“究竟如何,还请舅父定夺。”
柳奭此时亦是七上八下,来来去去不过是忌惮着拂耽延。他拈着颌下的一绺胡须,凝思不语。
索良音却低笑出声:“云麾将军忠勇无双的风评,良音略有耳闻,一个市井女子,于云麾将军这样的忠诚良将而言,难不成能越过大唐的安危?况且,人常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待西疆安稳了,请圣人出降一位公主,不比娶个女商强?”
柳爽侧头朝索良音扫看一眼,当日康宅洗儿宴初见索良音时,顾风灵在后厨替索良音挡难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她这反目成仇的决心,教柳爽这样的狠毒之辈都不禁为止心头一凛。
柳奭终于放下拈须的手,击案道:“那拂耽延往常不过是仗着受过英华夫人的教,太宗便另看一眼,而今已换了天下,皇命之下,难不成他还能翻天了?”
王氏、柳爽、索良音一同望向柳奭,王氏迟疑道:“舅父的意思……”
柳奭的鼻端沉重地呼了口气,意态坚决地向王氏道:“殿下只管去向圣人献策,遣嫁那位顾娘子,往庭州去和亲。既拂耽延熟稔西疆形式,也不必再回长安,统领安西兵,据守西疆。”
柳爽的眼神忽就欢快起来:“还是父亲招高,太宗既有将兵部尚书一职托付予他,便教他困守西疆回不得长安,他纵然恼怒于遣嫁顾风灵一事,却也无济于事,兵部则还是父亲的。”
“说的什么昏话!”柳奭冲他怒瞪一眼,“兵部是大唐的,是圣人的,我柳家是御前世臣,不过是圣人指哪,咱们便效力于哪。你呀你呀,越的不长进,反倒较音娘不如。”
索良音忙垂一拜,退至王氏身后。王氏打圆场道:“表兄也是一心替柳家打思量,极是不易,偶有句失言,舅父也该体谅他一二。”
柳爽也算是乖顺,忙赔了笑向王氏与柳奭各作了个揖:“殿下说得是,父亲的教训得也极是。”
当夜,王氏在睡榻上辗转,将她与舅父商定的和亲之策翻来覆去,细细地想了一遍。
这是李治继位之后,她头一次插手到政事上来,李治性子绵软,倘若这头一次能教她拿捏住了,往后她与舅父在政事上便能说得更多。哪一日能甩脱了长孙无忌、褚遂良那一干自视甚高的托孤重臣,也未可说。
舅父成了圣人跟前头一等的重臣,她才能稳坐这立政殿,教那凭子而贵,蠢蠢欲动的萧氏永无出头之日。
如此一想,她越的难眠,不禁又将次日去见李治时要说的话,在心里头默默过了一遍。索良音在外间值守,将内室辗转反侧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心底冷笑不已:这不过才刚开始,这便要长夜难寐了,往后的日子却要如何?
过了片时,王氏从睡榻上坐起身,唤进了索良音,犹疑道:“听说那顾姓女商性子甚是刚烈要强,她倘或执意不肯,待要如何?”
索良音哄着她躺下,低低柔柔地回道:“殿下多虑了。奴婢与她自幼一处顽耍,届时去劝上一些体己话,同她好好说一回。”
且说风灵自将脱身之计托付了弥射,心中安定,每日的酸呕也跟着消停了不少,只仍旧吃食难进,胸前胀涩。虽无医士诊脉,她心里也清楚,这身孕大致是不错的了。她担忧尚未逃出这樊笼,便要熬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由此,每日送来的膳食不论她有多不愿见,总还是强忍着恶心,尽力地多用一些。
过了没几日,这日送膳来的内监换了个身形瘦小的。风灵小睡初醒,自内室出来,一眼便瞧出换了内监。那内监将食碟一样样地摆出来,抬头冲她微微一笑。
风灵愕然,旋即又冷了脸:“你来作甚?”
索良音端着笑脸,向她作了个礼:“自然是送膳来的。”言罢她左右环顾,除了杏叶,并不见有旁人,回头再望望殿门,好好地阖着,她便指了指内室,放低了声道:“我同你说句紧要话,你切莫声张。”
风灵知她手无缚鸡之力,故并不惧怕她行出什么花样,遂跟着她一同进了内室。
索良音在睡榻边不请自坐下,面上不冷不热地笑着:“大娘大喜,圣人决意要颁宁西长公主的册封来,今日大娘还是阶下囚,明日便是尊荣显贵的长公主。”
风灵毫无动容,淡淡道:“我不知你们究竟要作甚,也懒理什么敕封,只一桩,将我放了。”
“大娘莫急,方才说的是头一桩喜事,后头还有第二桩。”索良音笑嘻嘻地请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既有个这么个尊贵身份,自然少不得一位显赫夫婿来锦上添花。明日,敕封的旨意会同赐婚书一同来宣。”
风灵闻言一把攥住了拳,这话从索良音这儿说出来,必定不会是她愿听的,这婚书也决计不会是将她赐婚于拂耽延而下的。
果然,索良音菱唇轻勾,带了些许畅快道:“瑶池都督,大娘瞧着可还堪配?”
风灵自榻边猛站起身,顿觉小腹底下隐隐牵扯着痛。她一手搭护在小腹上,强忍下怒气,咬牙道:“当日贺鲁在翠微宫求娶,太宗便未应许,不为旁的,大唐边境几时落魄得要一介女子前去安抚?大唐可丢得起这个颜面?怎的到了新帝手里,便成了这般光景?”
索良音低斥道:“昔日太宗在时,大娘横行惯了,却莫要忘了,眼前已是新朝。适才说的那些话,可是字字当诛的。便是太宗在,江夏王庶出的女儿,正经顶着天家姓氏,较之大娘如何?不也封了个成公主的名号,舍出去予吐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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