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殿正殿的门教人封严了两日后,门上铜锁终于“咔哒”作响,杏叶焦躁不安了两日,殿门开启的瞬间,她只觉自己的心快从嗓子里跳将出来,一手紧紧攥着风灵的手。
风灵蕴了口气在胸中,倒是沉稳。殿门微开处,一身素色锦袍的柳爽端着一脸谦恭笑容,从容跨入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两名穿着内监服制的武人,体格壮实,眉眼锐利,一丝不像内监。
殿门随即重又阖上,外头少说还有七八条人影跟着。风灵不由吃惊,却又不十分意外。
“顾娘子,别来无恙?”柳爽微微一笑,刻意做出一副轻佻形容,弯下腰侧脸向她面上一望,啧啧道:“脸色差了些,怎的未得好生歇息么?在下特意遣开凌波殿闲杂人等,好教顾娘子静养几日,歇足了精神,这等心思却是枉费了。”
风灵最是厌烦他这套欲擒故纵的戏码,索性坐回矮榻,一手支颐在案上,一手转弄着她随身的小弯刃,不一语,等着他将这套戏码演完。
柳爽一番阴阳怪气的谦卑之后,并未得丝毫回应,他顿生恼意,盯着风灵手中耍弄着的弯刃瞧了好几眼,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握成了拳,咬住后槽牙,强抑住想要上前给她两巴掌的冲动。
他在风灵手底下吃过些亏,忖度着自己虽担着东宫候卫的武职,却是当真无半分长技傍身,带来的那两个武人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倘若真动了手,必又是吃亏的。
他努力平定了心气,在风灵桌案对面不请自坐下,阴冷一笑:“想是顾娘子乏累,咱们便说快些。圣人殡天之前,顾娘子从民部召去的那些个吏目,他们的差事,也算是完满,事到如今,也该将那些账册起出来交差了罢?”
风灵心底腾起一阵紧张,拖着腮的手险些一颤。在大兴宫中,索良音半夜焚了昭庆殿偏厢,那时便已放出话去,说是烧毁了一屋子的账册,本以为柳奭父子会就此作罢,又是哪一个走漏了消息,将真正的账册藏匿于翠微宫的事捅了出去。
“顾娘子?”柳爽伸手在她眼前一晃,“你可莫要同我顽笑,说你从不知什么账册。便是直告知了你也无妨,我柳氏一族,在內苑经营了这些年,凌波殿暖阁中这般大的动作,又岂能闭耳塞听,你说可是这个理儿?”
他这话倒是提点了风灵,她暗悔自己做事不稳重,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柳家在民部也少不得安插了耳目,勘理账册的民部吏目,虽为她亲手挑选出来,十有也混进了鼠两端的货。
话已至此,风灵也不打算同他多话,只一味地装聋作哑:“是柳公子说笑了才是,不论大兴宫还是翠微宫,风灵不过都是寄居过客,岂有过客在主家胡乱藏掖东西的道理。柳公子若要翻找,问得了家主肯,随意便是。”
风灵口中虽这般说,心中却暗忖,只怕柳爽早已带人将凌波殿上下翻查了个遍,一无所获,才将她扣押在此。她在心内凉凉地笑,至关重要的实证,自然不会藏匿得如此草率,恐是再一把火将凌波殿焚干净了,也不会伤了那些账册半分。
柳爽耐心告罄,从矮榻上站起身,在风灵跟前来回踱了几步,回身沉着脸,阴恻恻地道:“圣人归殡,阿盛虽已跟着去侍奉了,但论起来,圣人到底疼惜顾娘子更多一些。顾娘子向来甚是能体察圣心,便要了一领白绫,应了圣人冥冥传召,一同服侍去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身受桎梏(二)
他朝风灵压下腰,注视着她的双目,“顾娘子瞧着,在下这般上报,可还妥当?”
风灵动了动嘴唇,未回一字,也未多瞧他一眼。
“我予你三日,自去想明白了,账册究竟匿于何处。三日后倘再想不起来,顾娘子便自请伴驾去罢。”柳爽一甩袖,撂下狠话,转身大步走到殿门前,外头的人予他开了门,随即又是一阵铜锁下钥之声,一众人的脚步声嘈嘈杂杂地离去。
杏叶惊恐地扑向矮榻,伏在风灵跟前的案几上,“他,他方才说,阿盛已……已……”
“阿盛恐是已活不得了。”风灵将弯刃“咔”地摁在案上,深吸着气道:“他究竟是知晓太多,纵是忠心又如何,在皇权跟前,什么都不值。”
“他若起狠来,当真奏报娘子追寻圣人而去,该如何是好?”杏叶骇怕得心底颤,说起话来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风灵在她手背上轻拍了几下,“我若是就此死了,他便再无从得知账册去向,他哪有胆色冒那样大的险,不过是恐吓几句,不必理会。”
杏叶将信将疑地踌躇了一番,终是自我肯定般地点点头:“也是,再过上几日,待延将军从大兴宫归来,自有计较。”
杏叶这话说了近十日,便再无法笃定。十日之间,柳爽又来过两回,确是果真不敢将风灵如何,只是要挟恐唬的话说得一回比一回重,最后一回,已是不顾一贯自诩的公子风度,几乎气急败坏。
风灵每日晨起睡前腹中一阵阵地泛酸,虽能忍着不至呕吐,但端来的饭食却少有能入口的,面色一日日地蜡黄暗沉下去。
杏叶心里焦急,久等拂耽延不来,连一句话也不曾有。殿外死寂,只有两名不知哪一营的戍卫看守,内外隔绝,消息半分进不来也出不去。得每日送饭食来的内监,也是一语不,一眼不瞧的。
风灵又何尝不急切,她比杏叶明白一些,此时心焦也是枉然,倘或再教柳爽得知,指不定要拿捏住她的心切,再使出旁的什么花样来要挟。她的云淡风轻、气定神闲之姿,教柳爽束手无策,倒是压过了他一筹。
这一日殿外隐约有了一些响动,人来人往,似乎有一番热闹,风灵凝神静气地听了许久,到底是隔了一堵院墙,听不清楚外头到底是何事,只隐隐约约地听见几句含糊不清的突厥话。
她在门背后猜想了一回,揣测大约是东、西两疆的胡人、突厥人、高昌人等诸领,问询赶至长安奔丧来了。奔丧或还是其次,这是要向大唐表明,旧主虽已去了,但他们的部落仍肯效忠于新君,臣服于大唐。
送膳的内监来得格外晚些,殿门乍一开,一股浓重的辛香料气味便直冲了进来。风灵忍住呼吸,打开食盒一望,一碟炙烤的半肥半瘦的羊肉,混撒了红曲粉辛香料。
红羊枝杖……风灵心念一转,按理说国丧其间,如何能置备这样的大荤大肉,莫不是果然是来了胡人,因无此繁缛节的忌讳,膳房里便做了这个来款待?
她皱起眉头,指着那碟子肉食向送膳的内监怒道:“这是什么?一股子膻腥气!拜高踩低的东西,也敢在此处作践人?”
这几句怒骂,委实将杏叶惊到了,她心中奇怪:从容淡泊了那么些日子,今日怎对着一名送膳的内监撒这样大气?
那内监低头不作声,依旧有条不紊地将食盒内的吃食一样样地摆放出来,恍入无人之境。
风灵重重地冷哼一声,抬手用上了十成的气力,将跟前的桌案掀翻在地,瓷片菜肴汤饼,生生泼洒了一地。“滚!带着这些腌臜滚开!”
说着她站起身,抬腿作势要揣那蹲在地下收拾的内监。
杏叶唬得不轻,慌忙上前拉住她,好说歹劝地将她拉开。
那内监年轻,不比那些已混成滑手泥鳅的老内监,总还带着血气,将才风灵找茬也好,羞辱也罢,他都只当未闻强忍着郁火。可风灵辱骂了还不算完,这便要上前踢打,他终是忍耐不住,霍地从地下站起,生硬地回道:“顾娘子口口声声说奴婢作践人,奴婢倒是斗胆讨问一句,眼下这情势,究竟是哪一个在作践人?这两日西疆、北疆各地部族头人前来奔丧,膳房本就忙得应对不过来,将就娘子一两餐便又如何了?也值娘子动这番肝火?”
风灵心头一松,本以为柳爽遣来的人皆是口不能言的哑巴,要撬动这内监的口舌,虽不易,倒也不十分难办。
她竖着眉,指着他责骂道:“莫要拿这话来哄我,你打量我不晓外头的事么,东、西两胡的头人能来这翠微宫吊唁?你倒是予我说说,来的突厥头人是哪一个?我谅也是你胡诌一通,答不上来。便是冲着你扯谎编话,便该打!”
内监受她激将,气得微微颤,冷声相讥:“怎的,还要奴婢请平壤县伯、焉耆王诸位贵人来予你见了才信么?”
风灵闻言心中大喜过望,果然是突厥头人来吊唁圣人,来的竟还是同她歃血盟誓过的义兄,欠下她天大人情的张韫娘的夫君,阿史那弥射。若说不是佛陀垂加护,还能有什么能比此事来得更恰巧的。
至此,她也无心再为难那内监,只随意挥了挥手道:“收拾了便去罢,莫在跟前教人瞧着烦乱。”
屋内肉食菜肴的气味,忽令她胸口腻,险些要干呕出声。风灵忙捂了口鼻,转去内室。杏叶恐那内监瞧出什么端倪来,紧跟着风灵进了内室,放下帷幔,内室大瓷瓶子里水养了一支茉莉,杏叶端起瓷瓶,四处晃动,好教茉莉的清雅香气充盈内室,遮盖了外头饭食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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