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耽延搁了药碗,摸摸她的手脸,又伸手入被衾中探了探她的腿脚,皆是一片冰凉,怕是那医士说的阴虚阳脱的急症将至。他稍一犹豫,便脱了袍靴,褪了里衫,光赤着上半身,只剩了一腰白绫裈裤。
“你这是作什么……”风灵虽无甚气力,仍是扎挣着别过眼去不瞧他。忽然被衾一动,火烫的身子带着她所喜欢的好闻的气息,一同落入被衾中,将她搂得紧紧实实,瞬时吞没了她四肢百骸沁出的寒气。
“风灵,对不住。”拂耽延的呼吸略有不稳,“我无意轻薄于你,只是你身上凉得紧,医士说你恐将气虚脱阳,我只想替你焐住热气。你便好好躺着,莫要乱动。”
风灵稍稍点了点头,顺势在他怀中找了个令自己惬意的位置,缓缓道:“阿延,我累了,你同我说说话罢,听着你的声音,我才不会想那许多,睡着后才不会做那些教人哀伤的梦。”
拂耽延将她往自己胸前带了带,伸手掖好她后脖颈的被衾。
“我昨日闭城时分才回的长安,本该即刻去面圣,到了两仪殿前,起居郎来告知,圣体抱恙,移至甘露殿内静养,不得见。才不过一日,杏叶便哭着跑来求救,亏得我回来了,我若未归,你这条小命岂不交代在了武侯铺里?”
“圣人他,确是卧病,教高阳公主气恼得不轻。”风灵枕着他起伏的胸膛,贪着他肌肤上的温度,眼皮酸沉起来,却仍撑着一丝明智:“你方才说,我阿爹阿母,予我带了什么话?”
“你爷娘……”拂耽延稍一迟疑,沉吟道:“并未怪你违禁入了长安,只愿你能安好。我向他们提了亲,将沙州官媒的合婚庚帖呈于他们看过。”
“阿爹可应准了?可有责怪?”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弱,呼吸倒逐渐沉稳。
“沙州诸事他们已从佛奴那处了然,当日情急之下,你我二人私下过了礼,实属无奈,他们并无责怪,也允了婚事。长安他们是来不得了,嘱你我好生度日,得暇回江南道望探。你爷娘皆是达识先明之人,得他们教养一场,也不枉你......”
拂耽延低声缓缓道来,风灵的鼻息变得绵长平稳,搁在他胸前的手不知不觉滑落下去。他垂眸凝望了她一会儿,见她已睡得深沉,便自语似地将最后一句说完:“也不枉你称了他们这么多年的阿爹阿母。”
……
至次日晌午,有人轻手轻脚地叩了几下门,拂耽延一夜不曾熟睡,只是半睡半醒地假寐,门上的响动他即刻便听见了。
他偏头瞧了瞧身侧睡得安稳香沉的风灵,她神色恬然,眉间一派松弛,料想大约真未有噩梦纠缠于她,再摸摸她被衾中的手脚,皆已暖了过来。
拂耽延小心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颈后抽出,怕她就此惊醒,便又在她身侧轻放了一个锦靠。门上轻叩又响了两声,他皱起眉,揉着教风灵枕得酸麻的手臂,出内室去开门。
“昨夜我如何作的吩咐?”他跨出屋子,阖上门,带着些薄怒质问。
叩门的是老管事,满脸的惶恐,却又无可奈何地低压着声音回他:“禀阿郎,老奴记得阿郎的吩咐,知晓不该往正院来打搅出声,可,可是,高阳公主过府,老奴不得不来禀。”
既是公主来访,拂耽延总不好拒不见人。再者,高阳公主因辩机那桩丑事,此时本不宜抛头露面,这个时候登门,只怕与风灵的事脱不了干系。
“你在院外守着,不许人进来搅扰。命人去瞧瞧昨夜那跟来的侍婢起了不曾,她若已起身,便嘱她去灶房做些娘子平素喜欢的吃食,待她醒了好用些。”拂耽延一面往厢房去洗漱收拾,一面小声向老管事吩咐道。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拂耽延便换过一身常袍,凉水净了个面,往前厅去见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一身素缟似的月白襦裙,撤了惯常的高髻,只以素银发钗固了个螺髻,面上平静如水,瞧不出半点波动。她懒懒地倚在一张矮脚圈椅内,手边的案上有一盏氤氲着热气的茶汤,不过拂耽延向来不甚讲究,宅中既无好茶甜浆,亦无精巧细致的茶具,她毫无兴趣于这盏粗陋的茶汤。却也不因候等多时显出怨色,这于她倒并不寻常。
拂耽延大步踏进前厅,拱手见过高阳公主。高阳公主仍散在圈椅内,不过挥了挥手,算罢了礼,她身边另有一年轻妇人,匆忙从圈椅中站起,朝拂耽延端端执礼,“云麾将军可还记得妾身?”
拂耽延冲她抱了抱手:“玉勒弘忽不必多礼。”
玉勒图孜动了动唇,话语滞塞,才学会不多久的河洛官话越发的不流畅了。“突然造访,还望延将军见谅,只因风灵,风灵她昨日惹了些事端,又一夜未回宫。圣人未能理事,杨淑妃下令要寻,一问才知是教武侯铺拘了。武侯铺回说是教延将军带走……”
高阳公主对她不甚爽快的说辞很是不耐烦,坐直了身子径直问道:“拂耽延,我且问你,那位侍墨的顾娘子,是否在你府上?”
她问得如此直接干脆,拂耽延猝不及防,却也不瞒她:“确在我宅中,公主有何见教?”
第二百一十七章意外援手(二)
高阳公主动了动唇角,似笑非笑:“云麾将军果然胆壮,敢将宫人藏匿私宅中。”
“公主说笑了。”拂耽延躬身道:“她并非宫人。”
“哦?”这回她是真笑了,只是沙软的声音里头着凉意:“她随君伴驾,却非宫人,又非女官,将军倒是说说,她是何人?难不成同我一般,也是要常侍奉天伦的天家后裔?”
她这话听着仿佛是在刺探拂耽延此番江南道之行的结果,可又显得那样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将那结果放在心上,隐隐约约的还能教人咂出些自嘲的意味。
拂耽延心悬着风灵一夜未归后宫中的消息,不打算再同她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在下愚钝,猜不透公主慧思,不知公主来意,还望赐教。”
高阳公主从圈椅内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通往内院的边道:“你私藏了什么人,我懒怠理会。我只听闻昨日柳府门前大闹了一场,有人将柳奭的嫡长子刺伤,我也不想知晓内里原委,只知那人很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武侯铺的人说人已教云麾将军接走,我不过来道一声谢,延将军不必局促。”
“公主与柳府的恩怨,在下亦无心理会,故这声谢,委实不必。”拂耽延跨出一步,挡在她跟前,“且她失血甚多,险些丢命,目下尚不便相见,公主见谅。”
高阳公主一挑眉,站定在原处。
玉勒图孜心下发急,却也不敢越过高阳公主,只在她身后向拂耽延道:“公主真真是一番好意,延将军何必……”
“既是不便,且罢了。”高阳公主懒洋洋地踱开几步,“她原也担不起我去瞧她,你且嘱她好生将养,不必着急回內苑,如今宫里人皆知她在我别院内调养,你们,好自为之。”
“如此多谢公主美意。”拂耽延抱拳施了一礼。
高阳公主凉薄一笑:“算不得什么美意,当初是我将她弄去那火坑中。造化弄人,还她一回罢了。”她忽然敛起了笑意,压下唇角道:“拂耽延,今朝我因那柳爽受了创,心里舒畅,好意提点你一句,內苑是什么地方,你理应知晓,你若当真着紧那顾娘子,尽快向圣人将她讨要了出来才是正经。”
言罢她撇了袖,也不说告辞,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阿嫂……”玉勒图孜追了上去,惴惴请道:“我与顾娘子有些情分在,好歹在此见上一回方好。”
“去便去了,哪有那么多话。”高阳公主一壁脚不停步地朝外走,一壁嘲讽道:“枉你原是桀骜的焉耆王女,而今也教这长安城磨成平圆的了?”
玉勒图孜不同她顶撞,默然一屈膝,返身回屋。
纵是知晓玉勒图孜与风灵交情匪浅,拂耽延仍是不肯放她入内院。“玉勒弘忽见谅,风灵昨夜确实凶险,灌了汤药下去,医嘱若能得安沉一眠,便可稳固了气息,现下睡得甚好,不好惊扰了她。玉勒弘忽倘执意要见,也只得待她醒来方可入内室。”
高阳公主既已走了,玉勒图孜也不摆什么虚礼了,长叹着道:“玉勒明白延将军怨怪阿嫂为一己私利将风灵送入宫中,可她也救了风灵一回不是。况且,此番,将军该要谢她。”
她重新坐回圈椅内,自斟了一盏茶,压压心惊。“昨夜里房三郎归家,我听他说昭庆殿里的女子伤了柳奭长子,遭羁押在武侯铺,我一听便慌了,央他去救上一救,可房三郎那懦夫,说什么河里起了浪,只可远观,怎可扑进浪里裹乱。情急之下,我便私想着,那辩机和尚便是遭柳家人坑害才丢了命,高阳公主必定恨透了柳家人,她肯援手也未可说。”
“你便去找她说情?”拂耽延听着不觉惊惘,高阳公主性子乖戾满长安皆知。
玉勒图孜认真地点点头:“我不过是侥幸一试,却不想她一听险些将柳爽诛杀了,并无二话,即刻便更衣进了宫。圣人病着,自是管不着內苑的事,她便去安仁殿面见了杨淑妃,今晨才回来。说在杨淑妃跟前已禀明,只称风灵在宫外与柳爽起了争执,动了刀器,受了些伤,恐圣人病中得知再生事端,便如方才她与将军所说,已将风灵接去自己的别院将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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