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延……”风灵嗫嚅出这么一句,眼泪便夺眶而出,如线如珠,滚滚不绝。
那嘴唇果决地堵住了她的口,连同她微咸的眼泪一同搅缠在一处,风灵仰起脸,从被衾中挣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竭力迎合向他,一面流着泪,一面将他的叹息一点点吞下肚。
拂耽延在自己的气喘变得更加急乱之前,便敛起了气息,微微往后撤去。可风灵却贪恋着不肯放开,身子紧偎贴着他的胸膛,轻咬住他的下唇,厮磨不舍。
“莫再动了。”昏黑中风灵看不清他的脸,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隐忍和尴尬,却能听出他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颤不稳。
风灵会意,额头抵着他的肩窝,红着脸,缓缓地整理着自己的呼吸。内室沉静了片刻,才听得风灵哑着嗓子问道:“你如何进得来?值夜的佽飞不问?”
拂耽延挪了挪身子,好使她调整个舒适的坐姿,又将她的手臂重裹进被衾:“凌波殿又不是皇城高墙,想进来也非难事。如今我已重归玄甲营统兵,不必在左右侯卫营中充作佽飞。”
风灵扯起唇角,扬起一个“我便知道”的笑容:“圣人岂会容你在左右侯卫闲散着。”
拂耽延不理会,只追着问她白日里击鞠坠马的事。
风灵有意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临了探身往睡榻内侧摸出那枚铁质小刺球予拂耽延瞧:“就是这物件在马鞍下作祟,扎进马的皮肉内,教马失控。还有,不知何人击打出的藤球,那劲道之狠,竟不似寻常击鞠,倒像是刻意照着脑袋击来。”
拂耽延接过铁刺球,托在手掌心里凑近了细观了一回,亦不知为何物,他将铁刺球收在蹀躞带下悬着的囊袋中:“这物件像是特意打造的,明日我命人送回怀远坊,好教家下在城内四处铁铺探听,或能知是什么人打造。”
他重重地叹一声,扶起倚在他怀中的风灵,郑重道:“你怎就不肯敛敛这莽撞的性子,贺鲁邀圣人下场比试,多的是将士武人能替圣人下场,你原就着了寒,何故非得出这一头?”
黯淡的夜灯映出他因着紧深拧在一处的眉头,密长的睫毛低垂轻覆住深目,一侧面庞隐在阴影中,显出英挺的鼻梁,和下巴饱满坚实的线条,风灵望得入神,忍不住从被衾中伸出手去轻抚他的面颊。
拂耽延一把捉住她的手,按在心口:“你几时能正正经经地应了我,再不贸然出头?”
“你既与英华夫人同出于蔡国公府,你的弓马兵法又得她开蒙,总该见过英华夫人所出的那位汝南公主罢?”风灵的眼眶尚因方才的哭泣红肿着,现下却嘻嘻一笑,不应他话,反倒凑近灯火,岔开话哑声问道:“你瞧我的样貌,果真与那位早夭的公主相像?”
拂耽延语噎,迟疑了许久,点头回她:“汝南公主养在宫闱,不曾得见,只是你的样貌神韵……”他借着昏黄不明的烛火,细细地揣摩她的眉眼唇角,“像极了英华夫人。我原忧心圣人将你视作英华夫人,竟不曾想他却是……”
“圣人待我厚重,不拘宫礼,处处体谅,犹如慈父,这些日子来看,他果然是将我当做了那位公主,以补他未尽的慈爱。”风灵幽幽长叹:“只是,寒微如我这样的商家人,唯恐担不起。能得圣人善待如此,我亦无以为报,惟有微不足道之处挺身略挡一二罢了,此方能全了往来之道。”
她对于往来均等的执着,拂耽延领教过数次,当下无言以对,只侧头轻轻磨擦着她顶头的发丝。
风灵深知目下相见不易,腻了一会子,便收敛起缱绻之态,从拂耽延胸膛前坐起身,将自到了长安后的事细细予他道明。
如何在西市与焉耆王女玉勒图孜偶逢重见,如何藉着玉勒图孜打探他在兵部羁押的消息,如何借了玄奘法师的便利寻到未生阿满婆母子,自阿满婆那儿获知柳奭父子阴私地里的所作所为,又是如何苦劝了阿满婆举证告发柳奭父子,却因此害累阿满婆母子失了性命,更是引得柳爽当街追截自己。
拂耽延的拳头直握得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他羁押兵部那会儿,曾将西疆诸事从头至尾,细枝末节皆清理过,越想蹊跷越大,每每至关键之时,总是忽断了头绪,似乎真相便在眼前,却隔了一层窗纱,奈何这层窗纱难触及,实情便缥缈在其后。
风灵这番话乍然捅破了窗纱,拂耽延渐渐明朗,所有他曾究其底里,苦思不得的事俱连通了起来,一桩桩地在他脑中回闪,使得他豁然彻悟,悲愤交加。
第一百九十三章夜探诉情(二)
风灵尚在细述后头的事:“落在柳爽手里,岂有我的活路。我被他们迫得紧了,无奈之下纵马跑上了朱雀大街,冲撞了高阳公主的卤薄,我便求救于她。彼时我还不明白她缘何肯同柳氏作对搭救于我,直至入宫后,我才回过味儿来。她原也是揣了私心的,只因我样貌与英华夫人相像,她与杨淑妃连通了将我献于御前,本意左不过是为讨巧邀功,好抗衡东宫与柳氏之势。”
说到这些凉薄之事,她沙哑的嗓音里凉意更甚,不屑地哼笑道:“只可惜,她们却是打错了主意。这些日子来,我大约也有些体会,英华夫人于圣人而言,世间无二,无可替代,他虽不提及,可心里头小心深藏,未曾相忘过一刻,怎肯教人不尊重。她们定是漏算了圣人会将我安置在昭庆殿,未料到他拿我来添补了昭庆殿空悬十多年的父女之情。”
“我既补了那汝南公主的缺,自是不能白假充一回。”说到此处,风灵眼中忽闪过一丝狡黠自得:“全赖了与你相识一场,使我能得知朝廷对军资极是着紧,我便料想朝中连年用兵,军费怕是吃紧,便借机向圣人提了商税之策,以商税养兵,拓边平乱,商户最是得利。原不过想搏一回运道,不成想正说中了圣人下怀。”
“我虽不大愿意多掺和朝事,却也能瞧懂,圣人命你统筹此事,看中的是你出身平常,无权贵世家利益的牵扯,分明是拿你当刀使,你一向聪敏,难道看不透这里头的险恶?若身为男儿,自当为家国天下倾力,可你一介女流,又是何必?”
拂耽延的褐色目珠中映出风灵的脸,他鼻翼微动,露出不悦,风灵伸手轻抚他的眼角,笑道:“我原是唯利是图的小商,胸怀平庸,不懂大仁大义之道,只晓算计自个儿的得失。圣人委我如此蹈火重任,我虽艰难些,可火中有栗可取,我正能借此契机将柳氏在西疆的经营梳理梳理。他为替换能为他所用的大萨保,杀我义兄,说不得是急着要在沙州安排下那些大商贾,好替他过账谋利,得财帛来蓄养私兵。”
说着她放下手臂,沉重地长吁,坚定不可撼:“经了上回阿满婆母子的血训,我细细思量过,一来柳氏权重,岂是低微如我者能随意撼动的。二来,是我太过急切冒进,恨不能立时立刻便能讨伐了柳氏,替阿兄,并那些因他谋私枉死的百姓府兵们讨个公道,急则生乱,如今竟教我得了统筹商税这个契机,这一回,必得沉心静气,慢慢儿筹谋,拿稳了时机,釜底抽薪。”
拂耽延将滑落的被衾往上拽了拽,双手停在她的肩膀上:“我知你性子要强,必定要替康大萨保要还公道,可宫闱深如黑渊,混胜泥潭,我终是不愿你混搅其中,过得如履薄冰,忧思劳苦,这些事,该由我替你去行。”
灵心底一暖,却仍是笑着摇头,带了些许谄媚道:“你既为郎将,开疆拓土、护国扬威当是你所为,柳奭父子是何物?腌臜下料耳。要你同那起子奸佞混缠,他们也配?自该由我拿出那些市井招数来对付。”
“你仍是要强。”拂耽延将她揽回怀中,无奈地叹道:“你执意如此,我向来阻拦不住你。可你千万要应了我,莫危及自身,但凡有难处,皆要寻机告知于我。”
“你几时见我肯吃了亏去?”风灵的脑袋在他颈窝厮磨了几下,半是撒娇半是许诺道。
“不亏了去?”拂耽延驳道:“又是风寒引动气厥,又是坠马,眼下这步田地,是如何来的?”
“又无大碍,换得了圣心,左右是不亏了。”风灵小声嘀咕道。
这话却教拂耽延愈发忧虑,口吻严肃,非得要她应诺:“权势惑人,一旦卷入,便是你死我活的境地。皇权更是不能轻易触碰的,纵然圣人恩宠万千,但凡触及了皇权分毫,骨血至亲亦不能相让的,况乎外人。你仔细着些,切莫教那些无谓的纷争将你搅带了进去,失了本心。”
风灵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闷在他怀中回应:“你是怕圣人视我为汝南公主,我便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她长长地顿了一会子,低哑着嗓音道:“我不在乎那些人将我认作是谁,我只知,仅仅差个奠雁礼,我便是你的新妇子,你也不准忘了。”
拂耽延的嘴唇落在她的眼帘上,细柔得同他素常的坚冷样貌极不相衬,风灵的睫毛在他唇边轻扫过,微微的颤动勾得他心间热流涌动。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罢。往后你的周全由我来护着,柳氏父子也罢,贺鲁也罢,再不教人能轻害了你。”他将风灵揽在自己胸前,在她颈后低沉地许诺。风灵闭着眼使劲地点头,眼里湿热,却不肯教眼泪流出来。
相似小说推荐
-
菩提雪 (蓝家三少) 若初文学网VIP2017-07-27完结在世人眼里,霍家公子颜好、家世好、性格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看不见。幼年双目受伤,...
-
醉玲珑 [精校] (十四夜) 晋江2008-07-26完结一个帝王的驾崩之谜,一脉皇族的混乱血统,一件巫族的上古之宝,江湖与庙堂的纷争,情孽与恩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