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听人传过汝南公主的话,幼时的她甚至还一度深深地嫉妒过那已夭亡的幼妹,竟在阿耶心中占据了那般重要的一席,以致在她夭亡之后,阿耶废朝两日,又在昭陵替她造大墓,连她生前所居的寝殿,都不许人再挪作他用。
眼下经杨淑妃这么一提点,她恍然,惊诧地掩了口:“难不成……阿耶未将她认作英华夫人,却是拿她来替顶了……汝南?”
杨淑妃将大钗掷于妆案之上,冷声轻笑了起来:“这有什么打紧,英华夫人也好,汝南也罢,总都是圣人心坎上存着的人,他若得顺意,便也该念着咱们这些人的功劳。”
高阳公主缓缓点了几下头,对着妆镜笑道:“今晚阿耶来用膳,这会子怎就要拆了发髻?”
杨淑妃卸去髻上钗饰的手仍是不停,漠然道:“你阿耶今日心绪不得安宁了,怎还会往我这儿来?每每他心事沉重,只会往那空荡荡的立政殿里去坐着。”
她忽又诡秘地一笑,改口道:“哦……今晚大约不会往立政殿里去,该是往马苑里探探那匹老白蹄乌去。”
高阳公主年轻不更旧事,亦不知白蹄乌原是英华夫人的战马,但杨淑妃拿捏她阿耶的心思,屡屡不错,她很是信服。当下她亲自服侍着杨淑妃卸下钗环发髻,命人进来替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圆髻,这才起身告辞出宫。
至晚,果然有内监往杨淑妃殿中来传话,说是圣人赐膳鸿胪寺卿,便留在两仪殿了,命内宫不必再等。
杨淑妃接了口谕,并不以为意,反倒笑向风灵道:“剩了咱们二人,倒也不必拘着了。”遂命人撤下了排场似的食具,只留了一个稍大些的食案,两人并用一案,显着亲热无间地对面而坐。
“你祖籍江南道,此地东南佳味不可多得,来鉴一鉴这鱼脍如何。”杨淑妃尖尖的手指向一盘莹白的鱼脍一指,立时便有侍婢提箸夹了一片摆入风灵跟前的碗内。
风灵低头望去,鱼肉赛雪,红丝如蕊,只她没心思细细品尝,如此珍馔入了口也尝不出个味道来,供奉皇家之物不必说自是最上乘的,她不假思索地点头,随口引了曹植《名都赋》里的“脍鲤臇胎虾”,应付着赞了一番。
杨淑妃却好似惊喜异常:“小娘子原还学过些书。”
“夫人谬赞了,不过是爷娘一时兴起随口教授过几句,并不曾认真往学里去过。”风灵谦逊地回道,自咋咋味儿,似乎还觉不够,便又补道:“行商之家,重在筹算经营之道,不重书礼春秋。”
杨淑妃满意地点头,催着她多吃些,心底愈发觉着这小娘子趣得紧。
食毕,女官领着十来名宫人,掌灯来请,禀昭庆殿已收拾停当。杨淑妃微微颔首,唤来两名侍婢,吩咐一同前往侍奉。
从杨淑妃的寝殿至昭庆殿,走得慢些约莫一刻的功夫,十余名宫人掌灯将她团团围住,身后跟着静默的女官和那两名令风灵百般别扭的宫婢。
皇家排场,连走个路都非得要摆出押送的架势来,风灵深叹,不知自己要在这里被困多少时日。
沿着错落的宫墙且走了一阵,女官在她身后低低地禀道:“顾娘子小心脚下,这便到了。”
风灵越过包围她的风灯火光,果然望见前头院落中,若隐若现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殿,四周黢黑,惟那小殿的灯火将在周遭晕出一圈光。风灵猛然惊起,终是忆起了这昭庆殿缘何听着耳熟。
当日在千佛洞北面的供奉窟***案上有供奉宫人的往生牌位,那上头篆刻的,不正是“昭庆殿宫人”么。风灵的思绪快速地倒回,小窟壁上所绘的惨绝人寰的杀戮,正是发生在眼前这座殿内。
她暗暗心惊,随着掌灯宫婢们的脚步,跨进了殿前的正门,可预想中的阴风血腥气却并未扑面而来。两列石灯自大门延伸至殿前石阶,石灯内火光正旺,空气中浮动着油脂燃烧的温暖气息,正殿内灯火璀璨,也不知燃起了多少蜡烛,将整座昭庆殿映得如同白昼。
风灵隐约觉着熟悉,不等宫人带路,自上了石阶,往殿内走去。可殿内陈设又是那般奢华陌生,她将殿内情形一点点地打量过来,陈设之物虽不似杨淑妃那里的华贵,却也是珍玩满目。
她在屋内胡榻上坐着,女官领着半数的宫婢向她道辞,留下了六名予她,余下便都带着离开。算上杨淑妃指来的两名,共八名宫婢。
风灵托着腮在胡榻上坐着想了一阵,这八人围着她,使得她有一种不论做什么,都在人窥视之下的异样感,好容易打发了六人各司其职去,偏还有杨淑妃那儿送来的两名,紧随其后,寸步不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昭庆旧殿(二)
那两名宫婢互望了一眼,上前向风灵行礼。
一个名唤竹枝的尚且规矩,另一个唤杏叶的却差了几分恭敬,许是瞧不上风灵的出身,言辞间带了几分鄙夷。
风灵自知不会在此久住,本不想同她计较,可那杏叶渐渐地上了脸,绕在风灵身边口口皆称杨淑妃,俨然一副替杨淑妃看管着她的架势。
风灵不厌其烦,索性指派她道:“不知洗浴热汤得了不曾,劳烦杏叶姊姊替风灵去望望。”
杏叶一怔,外头的石灯因风灵已入了殿,已教宫婢尽数熄去,从正屋至沐浴净房虽还留了几盏灯照路,却一路无人,杏叶在宫中有些资历,自然知晓昭庆殿的往事,她稍一犹豫,便要叫了竹枝一同前往。
“竹枝姊姊且留驻,风灵不知宫内规矩,还有旁的事要劳动姊姊。”竹枝皱眉瞧了瞧杏叶,只得留在风灵身边。
杏叶脚下盘桓,迟迟不出门,风灵疑道:“杏叶姊姊还有旁的什么吩咐?”
“杏叶不敢。”她匆匆一屈膝,咬咬牙,独自出了门,沿着幽静的游廊朝后头走去。她曾听宫人说起过,昔年汝南公主年幼病起暴毙,汝南公主虽非先皇后所出,却因是圣人心头明珠,先皇后震怒,当年在昭庆殿中服侍的宫婢内监,杖杀了一半,发送出去了一半。多年来昭庆殿保持着原样,不曾住过人,有好事的宫人说,时常能在夜间听见昭庆殿中有宫人的呜泣呼救声。
杏叶心里一再告诉自己这些不过都是宫中无聊之人的谤语,不足以信,可她越是这般想,心底越是发毛,耳旁竹叶婆娑中,若有若无地好像确有低低啜泣声,杏叶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阵夜间的凉风吹过,她的身子禁不住不住发颤,不知不觉中脚下越走越快,索性提起裙裾一路跑了过去。
正屋内,风灵抿唇轻笑,转向竹枝:“更替衣物不知何在,请姊姊替风灵取来可好?”
竹枝忙应了,不敢怠慢,转身向内室去替她取换洗里衫小衣。她心思略沉些,听得出风灵话语间虽极尽客气,却也不是个好拿捏的,杏叶蠢笨,这才被有意支去沐浴净房,好煞一煞她的不安分。
竹枝进去了一会子,捧了几件白叠里衫陌腹到风灵跟前:“婢子不知娘子身量如何,请娘子随婢子到内室试上一试。”
风灵正愁着贴身的陌腹里那封请愿书,该要如何在沐浴前取出来,竹枝这么一说,正是给了她一个时机。她一把从竹枝手里接过那些衣物,半红着脸,讪讪然道:“我不惯教旁人服侍着换里衣,你给我罢,我自去试过再来告知你。”
竹枝本不肯,一想到将才杏叶咽下那一顿下马威,便罢了手,老老实实地垂手在外间候等。
风灵在帷幔后头迅速地褪下陌腹,抽出里头的请愿书,左右环顾,也不见有更妥帖的藏处,便只的暂先压在睡榻最里层。又从好几件陌腹里头翻出一件瞧着大小差不太多的穿上,却是刚好。
她换过里衣,套上衫子,从帷幔后头出来,正逢杏叶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外头跑进来,这回倒是乖巧了不少,喘着气儿断断续续地禀道:“好教……好教娘子,得知,热汤已,已备,请娘子移步……”
风灵亲热地冲她一笑:“有劳杏叶姊姊。”
杏叶不能确准风灵是有意给她一回训诫,还是无心为之,一时也再不敢啰唣,自是服帖了不少。
待风灵沐浴过后,回至正房,要遣杏叶竹枝下去歇息,杏叶终是忍耐不住,问道:“顾娘子不必奴婢在外间设榻么?”
风灵又露出一脸小家寒酸气,笑着摆手:“不必,不必,向来独睡惯了,不敢扰了姊姊们歇觉。”
竹枝动了动唇,不置一词,只恭顺地欠身一礼,决意照着她的意思。
杏叶为难:“可,可是……哪有不要奴婢设榻外间的道理……”她终是教方才幽暗游廊独行的情形惊着了,咕哝了半句,便也就罢了。
二人退出正殿内室,互伴着回屋睡去。
风灵独自一人躺在睡榻上,先将那两名宫婢想了一回,这二人乃杨淑妃的耳目自不必说,只这二人中,杏叶粗疏咋呼,不足为患,倒是那竹枝,须得仔细堤防着。
她一伸手臂,摸到了被褥下压着的请愿书,又一骨碌坐起身,寻摸了半晌,也找不到一处妥当的地方来藏。抬头望见墙上悬了一柄用以辟邪驱凶的长刀,遂踩立在睡榻上,伸长手将那长刀够了下来,又将请愿书细细地卷成细卷,避开刀锋塞到刀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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